写一封信给你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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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司离开，片刻不敢多耽搁，急着又往医院去，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妇科的候诊区已经空无一人，我拨打电话先问了一下，才又匆匆跑进电梯，在地下一楼的餐饮区，艺晴跟小筝正聊着，但与其说她们是在聊天，不如说是小筝在讲话，而艺晴在聆听。
「都什麽时候了，还有什麽天大的工作，可以让你撇下陪老婆做最後一次产检的责任？说来听听，是不是要在小巨蛋开唱了，还是要世界巡回演唱会了？」见到我赶来，小筝不忘调侃。
「都不是，但佑哥希望帮我们报名，去角逐金曲奖，你觉得如何？」我一笑。
「听起来是不赖，但我建议你最好先花一笔钱，让你那些奇形怪状的团员们先整整形。」她哈哈大笑。
其实是迫於无奈，否则今天本该由我陪同，带艺晴来医院产检才对。只是工作抽不开身，而她又不希望打电话去央求母亲，就怕家人误会，以为我对这个未过门又疾病缠身的未婚妻不够关心，连她最後一次产检都不肯陪同，所以几经筹思，最後我就把脑筋动到了小筝身上，反正她是我家小孩的未来乾妈，陪着来产检，也不算我强人所难。
原想请她喝个咖啡，不过小筝也说了，像我们这种半调子的乐团都可以有事忙，她现在可是小有知名度的歌手，怎麽有时间陪我穷耗？
「这话是只对他才这麽说，你可千万别误会。」说着，小筝还转向艺晴，脸上又露出微笑，「如果是你哪天有空，随时打个电话给我，我保证立马就到。」
笑着送走小筝，我陪艺晴这才缓缓起身，挺着大肚子，手上拄着拐杖，行动非常缓慢，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到电梯口，在等待时，她忽然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你怎麽知道？」我有些诧异，还自以为把情绪隐藏得很好。
「从你的笑容就看得出来。」她说：「别忘了我可是慧黠聪明到让你毫无招架之力的小天使。」
苦笑，我只能点头承认，在离开公司之前，佑哥其实没有多说什麽，他也只是站在自己的本分上，问了我一句话，「唱片业也算是一门生意，做生意，就有做生意的立场，你知道吗？」
他那句话的意思，我当然很清楚。公司里也没几个能帮忙赚点钱的乐手或团体，「猫爪鱼」现在才正要起步，他当然会将重心都投放过来。那麽我该怎麽办呢？或者说，我还能怎麽办呢？过来医院的一路上，我没有想到任何好对策，也没有什麽具体的办法，一心只是在想，还能不能找到什麽两全其美的方式，可以让我既兼顾了艺晴这边，又不影响公司跟乐团的经营？
「只怕是没办法吧？」她脸上也带着忧虑。
「不是没有，只是我们还没想到而已，不急，真的。」耸个肩，这种烦心的事，与其让艺晴陪着分担，我宁可丢给丑猫他们去想办法。
不想回家，步出医院後，艺晴问我，能不能在附近走走。反正也没有工作的兴致，我点点头，陪着她往对街过去的小公园，一边缓步闲走，她却又接续刚刚的话题，问我是不是感到为难，如果公司的事情真的推不掉，那就应该更积极一点去面对，「我可以，可以回家待产，有我爸妈在，这样，你应该会比较放心，也能专注在工作上，毕竟，那是你，长久以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梦想。」才走几步路，她已经有点喘，连话都说不好。
「那是曾经，但现在它却已经不是最大的梦想了。」我挤出微笑，指着她肚子说：「这里才是。」
「但你不快乐。」
「只是一时的。」我说：「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放心了。」
「把孩子生下来，之後，你只会更累吧？」她的情绪忽然不稳，语气有些激动地说：「不但要照顾孩子，你还要照顾我，这麽沉重的负担，你怎麽，怎麽还可能去做那些，让你感到快乐的事？你的梦想，怎麽还能心有余力地去完成？」
「梦想会随着环境与情势的变化，也跟着改变呀。」我试图想平缓她的心情，然而却没有效果，艺晴把手杖一丢，嘟起嘴来，说：「但是，这就不是我本来想要的那样了！」
我知道产妇都会有这种现象，她们的心理状态容易波折，尤其愈到接近产期前後，会表现得特别明显，只是我不晓得，平常一向都还算乐观积极的艺晴，原来也会这样。只见她甩开我的手，自己扶在行道树上，一时间有些喘，连话都说不上来。
「慢慢呼吸，慢慢地，没事的。」不敢怠慢，我急着想搀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但艺晴勉强挥挥手，要我别动。她很努力地深呼吸，脸上有痛苦的表情，隔了半晌，这才能够开口：「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也担心这个孩子，但你放心，我们都不会有事，我只希望，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去做每一件，每一件你想做的事。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支持你，而不是连累你。」
「别说了，先回家休息吧，好吗？」虽然她的样子看来好了些，但表情依旧痛楚，就怕在这将届临盆之际，她的身体有任何闪失，我小心地搀着她往路边来，挥手拦停一部计程车。
「可以唱歌给我听吗？」在车上，司机没开音响，封闭的车内空间，艺晴休息了很久，情绪终於平复了下来，依偎在我身边，她小声地问我：「可以唱那首歌给我听吗？」
我皱着眉头，也没有犹豫，当下轻轻地哼着，那是我们最初相遇时，一首她最爱的歌，也是一首以前就支撑着她，能够一路走来的旋律。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在感觉，」听着旋律，艺晴的声音很微弱，大多数的语句都只剩下气音，而且含混不清，我停止哼歌，凑近了些，这才能够听得清楚，她说：「到底幸福跟快乐，它们是连在一起的，还是可以区分开来的？」
「这个上次你就问过了，当然是连在一起的。」我说。
「不，不对，它们是分开的。」微微睁开眼睛，艺晴说：「我後来终於想通了，原来，幸福跟快乐，其实是分开来的。」她拉住我的手，说：「你有我，有这个孩子，你一定觉得很幸福，对不对？你终於有自己的家人了，能有一个家的感觉，那一定是幸福的，对不对？」
「对。」不知怎地，我竟然自己先流下了眼泪。
「可是，可是你却不快乐，你没办法快乐，因为你的幸福，就是让你不快乐的原因。我看得出来，最近，你总是压抑着，你很少笑，因为笑不出来，因为你连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是这样的，你说错了，我没有不快乐。」我急忙摇头。
「当你所希望拥有的幸福，最後却成了牵绊你的阻碍，挡住了你的脚步，让你不能，不能再去做那些，那些能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情，那麽，幸福跟快乐，就无法连在一起了。」她几乎又快闭上眼睛，有斗大的汗珠，从她额头迸了出来，隔了半晌，艺晴才又说：「我觉得，觉得……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那当下我再不迟疑，转过头对着司机，用力一拍他的椅背，虎吼了一声：「掉头，去医院，快！」
-待续-
幸福与快乐，原来会有彼此矛盾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