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涵！」从视听教室走出来，正好碰上柏轩，「你刚刚上什麽课？」
「英文，老师这次放电影给我们看。」
「哇，真好。」他眨眨眼，接着笑：「我现在要去导师室，晚点再聊喽，拜！」
「柏轩，等等！」我叫住他，「今天放学後，你先在校门口等一下，别马上回家喔。」
「为什麽？」
「我已经帮你约到彭尚音了，她说放学後会在校门口等你。」
他当场呆愣几秒，之後才不敢置信的摀嘴喊：「真的假的？」
「真的，你不要让人家等太久喔。」
「好好好，我知道了！」他满脸喜色，乐不可支，「谢啦，予涵，下次我再请你大吃一顿！」
我目送他开心离去的身影，在回教室前，我先到饮水机前装水，待杯子里的水位渐渐升高，我仍未回神，只能对着几乎就快满出来的水杯发呆。
要是顺利的话，或许今天过後，他们就有可能会在一起也说不定。
到那时候，我就要祝福他们，带着笑容，真心为柏轩高兴……
上课钟声打断我的思绪，也令我回了神，赶紧关掉饮水机的钮，将过多的水倒掉，整理好心情，准备回教室去。
「杜予涵！」
身後的叫唤，使我倏地停下脚步，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男生往我走来。
那个人的脸，让我的呼吸和心跳瞬间停滞。
他走得越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越是鲜明，他一在我面前停下，就低头将我细细看了一遍，语气极淡：「你一点都没变。」
我呆若木鸡，不敢相信，几秒钟後才有办法出得了声：「你是……梁少桓？」
他微微挑眉，似乎对我能这麽清楚叫出他的名字而觉得意外，「原来你还记得我？」他唇角笑意深了些：「好久不见。」
一时之间，我不敢相信他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变得很高，还是一样瘦瘦的，微乱的头发比小时候短许多，眼神也从当年的调皮单纯，蜕变得稳重许多。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长大了，又太久没看到他的关系，总觉得他眸里的光采，已经不如以往的明亮清澈。
「喂，少桓！」此时柏轩跑来，满脸无奈，「你干麽乱跑啦？」
「谁知道你跟你老师要谈多久？我就乾脆自己先去逛了。」他一派悠然。
「受不了你。」看到我时，柏轩笑了：「你已经见到予涵啦？我原本打算晚点带你偷偷去找她，吓她一跳的，居然给你先碰上了。」
「是啊，刚刚好看见她在发呆。」
「发呆？」
「没有，我只是……」我一阵困窘，忍不住用眼神怪梁少桓多嘴。
他似笑非笑，撇过头对柏轩说：「喂，放学後去逛逛吧，太久没回来，我都忘记台北长什麽样子了。」
柏轩愣了一下，尴尬的搔搔头：「啊……可是我今天放学刚好有事耶，怎麽办？」下一秒，他灵机一动，再度笑开，「乾脆予涵带你去吧？」
「你不是说她晚上要补习？」梁少桓问，却不看我。
「那也是七点多的事啊，予涵，可以吗？」
「我……」原本想回绝，但看到柏轩眼里的恳求後，我就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就让予涵陪你，到时在校门口见吧！」柏轩笑嘻嘻，「予涵，我先带少桓去他的班级喽，你也快回教室吧。」
他们离开後，我呆站原地，仍搞不懂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想到要跟梁少桓一块，我就莫名觉得有压力，心里既失措，也有种沉重的低落。
到了放学，我背着书包步出教室，不一会儿，就看见梁少桓独自站在校门口的身影。
我走得越近，便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马路的某个定点上，他神情淡漠，专注安静，像在思量什麽，双手环抱胸前，一动也不动。
我深深凝睇他的侧脸许久，这张熟悉的面孔，都让那些昔日回忆越渐清晰、鲜明。
而我的心，也涌起一股苦涩的悲伤。
＊
「这是什麽？」妈指我手中的单子。
「是家长参观日通知书……老师说，要请家长来学校看我们上课。」
妈接过瞧了瞧，眉头拧起，「礼拜五？那不是跟予凡同一天？」她轻啧：「晚上我跟你爸爸商量看看，看他能不能去你学校。」
「你不来吗？」我忍不住慌了起来。
「那麽大声干麽？我不是说会跟你爸爸商量吗？」妈怒目一瞪，「快去洗澡上床睡觉！」
「可－－」
「杜予涵，别再惹我生气，上次你害予凡烫伤我还没有原谅你，又想挨我鞭子吗？」
我不敢再多吐一个字，只能默默走开，到了深夜，我在房内听见爸妈在客厅里的谈话声。
「我要上班，哪有时间过去？」爸说。
「你请假一两个小时不就好了？」
「那怎麽行？他们时间不是不一样吗？你就看完予凡之後，再去看予涵不就行了？」争论到最後，爸不耐的叹：「好吧好吧，如果真的来不及去予涵学校，你再打给我，我看看能不能抽空过去？」
听到这边，我就没再继续听，直接关灯钻进被窝里。只是那一夜，我怎样都睡不着。
家长参观日当天，很多同学的妈妈都来了。所有家长里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柏轩的妈妈。
她是一名律师，留着长长的头发，长得非常漂亮，也很有气质，让许多同学人都羡慕不已。
但奇怪的是，以往下课都会跑去找柏轩玩的梁少桓，这天却是默默在座位上打电动，一次都没去找过他，连说上一句话也没有。
那时我也发现，梁少桓的妈妈似乎没有来，每隔几分钟，他就会张望教室跟外头一圈，再低头继续玩电动。
那一天，我就这麽看着柏轩和他妈妈相处的模样，她不时对他温柔微笑，每一个眼神都是宠爱。那样的画面，让我既羡慕又难过。
由於我也不时留意妈妈是否有来，使得梁少桓似乎也发现到了，但没说什麽。我痴痴的等，等过一堂又一堂，仍还是不见妈的踪影。
也许下一堂课，她就会出现了，说不定，她现在就在来的路上。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将手洗乾净，要从厕所回到教室时，却看见梁少桓在走廊上与一个女人站在一起。
他脸上满满的兴奋与快乐，看得我一阵呆愣，很快便明白，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梁少桓的妈妈。
她有一张和柏轩的妈妈相似的美丽面孔，却相当的瘦，白白的脸蛋不见一丝红润，虽然她与柏轩的妈妈是姊妹，却没有姊姊那样容光焕发。当上课钟响，她就摸摸梁少桓的头，要他进教室。
在座位上，我忍不住转头瞄一眼他的母亲，她没进教室，站在窗外，眼睛的焦距始终停在儿子身上，等到我再回头，就已经不见她站在那儿了。
看到梁少桓的妈妈，我隐隐有一种被鼓励的感觉，因此我继续等待我的妈妈，期盼下一次回眸，就能在同样的位置发现她的身影。我想让妈看到我考一百分，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夸赞我的样子；想让她看到我认真回答老师问题、上课作笔记的样子。心想着，如果妈知道我上课时很乖，没有给她丢脸，她一定会喜欢我，越来越喜欢我。
妈妈，你快点来……
「老师再见——」
同学背好书包跟老师道别，纷纷牵着爸妈的手，开开心心离开教室。
我没有收拾，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面对课桌，直到教室剩我跟梁少桓两人。
半晌，我抬头看他，面露不解，「梁少桓，你妈妈呢？为什麽你没有跟她回家？」
「她很忙，早就先回去了。」他盯着黑板。
「那你为什麽还不走？」
「要你管？我就喜欢待在这不可以呀？」
我没有回嘴，也不想回嘴，铺天盖地的悲伤已经压得我连喘息的力气都快没有。
梁少桓开口：「喂，为什麽你妈没有来啊？」
他的话突如其来，我防备不及，泪水瞬间涌进眼眶。
我紧紧抓着裙子，「要你管！」我的声音乾哑，几乎是用气音回他的，奇怪的是，梁少桓没有跟我吵嘴，只继续看他的黑板。
等待的结果，妈终究还是没有来，就连爸都没有出现。
为什麽？为什麽他们不来看我？他们是不是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了？
当我泪流满面，梁少桓叫了我一声，他把一颗红苹果放在我桌上。
「给你吃。」他说。
我呆一会儿，闷闷地倔强说：「我不要，你自己吃。」
「我已经吃过一颗了，这是我妈妈另外再拿给我的。你今天中午饭菜剩好多下来，现在肚子一定是饿的！」
我怔怔然盯着那颗苹果，梁少桓的话使我无法再回应，只能任凭眼泪越流越多。我努力不让梁少桓听见我的啜泣声，却还是难以压抑。
听到我哭，梁少桓也没有骂我，或是嘲笑我，只是沉默动动自己的双脚。
结果那一天，一直到我离开，他才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