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傅家京中生意的纰漏终於弥补,终是不被鲸吞蚕食。
二叔谋画许久,不能如愿必要恼火。
但任二叔如何怀疑,也决计找不着自个儿相帮的蛛丝马迹。连诚排布审慎,何况也有进行已久埋布的暗桩。
因故得了一笔丰厚利润,林子复问打算我如何。
我原本没有想法,与他一块儿去茶楼,忽地起了念头。
或许,便来开家茶楼。
城中北坡一带有间闲置的楼房,正好合适。
而再往上的半山里,还有一座宅子,屋主原是许久以前朝中的侍郎,其因获罪被流放,家中破落,宅子便被弃置,因缘际会的到了我手头。
但前时,我极少去那儿,宅子年久失修,又占地广大,整治要好一番工夫,便乾脆放着不理,直至年後才着手差人修缮。
如此,也有为了他的缘故。
带他到那儿去时,在书房露台,他望见远处河上游船,讲得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我瞧着,只觉心上温软,忍不住想抱他入怀,情思涌动,已不禁吻了他。
他的手轻缓的搭放在我的肩上,软热的唇来与我回应。
彼时彼刻,只有温存缠绵。
但惬意的日子不过两天,终得回到书院。
一日里,东门先生在课堂上昏了过去。
清明之後雨多天凉,似引得她旧疾犯了,余思明立即着人去请高明的大夫,她很快清醒,但下过猛药才见起色。
大夫只一句要她多休养。
言语隐晦,旁人皆心里有数,更别说她自个儿。
她所贷居的宅子古旧,又深处闹市,并非好的将养之处。
书院的事儿,仔细说来可以毫无要紧,没了她,难道不能再寻人替补?何况,她孓然一身,当没什麽放不下,大可离开城里,另寻一处清幽。
若担心寻无地方,我可以帮忙,我与她说。
她默然,却道要再想想。
我便不多说了。
东门家破落之故,我清清楚楚,在她心中无非那些纠结牵挂。
此次她犯旧疾,并不全然为季候之故。
个中原由,她不愿提,我也不道破。
几年相交,我深知她看似柔弱,实则坚强不屈,只要她不开口,我帮她不得。
此次连诚从京城回来,探得一些风声。
朝中情势晦暗不明,旧武势力陆续被拔除,如今陈家已风雨欲来山满楼。
陈家却也有些动作…
连诚告予我,那日在烟花巷中瞧见的事儿。
大将军为求生路,居然打算联手外族。
我不以为然。其实想寻得活路,办法不是没有,只要大将军肯放低姿态,先一步缴出兵权,自请皇上发落。
但大将军心高气傲,绝对不可能任由摆弄,陆相便是看准这一点,才敢进逼至此。
陆相正是皇上的一步棋,要逼大将军反。
大将军历经世事儿,却一时看不清…
其子陈慕平倒还明白些。
陈慕平暗中使得小动作,我一直清清楚楚。
无论是拉拢孔家人也好,或者是想…要利用他来牵制我。
我知道,陈慕平害怕什麽。
怕大将军缴出兵权,任由处置了,皇上仍不放过陈家九族。
如今满朝文武,必然无谁肯站出来作保。
但,也不是没有…
唯一的可能,便是更得皇上倚重的恭王。
恭王的母亲乃为甯太妃。
甯太妃是太皇太后的远房外甥女,而皇上与太皇太后一直是比皇太后亲近。
若以辈份算,皇上与恭王要对身为族长的父亲敬称一声叔父。
甯家的权势,即便是陆家都撼动不能。
自然,这些已与我没什麽干系。
出走多年,自个儿从未想再回去,从前二叔还要来劝,但近几年再无动静。
如今我一贯称傅姓,可从前身份轻易难断,乾脆不特意澄清或做些什麽,可在书院里,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先生。
显然的,陈慕平不这麽以为,几次将脑筋动到他身上,使得一些低下手段。
对陈慕平,他一直懵懂不防,故从前陆唯安才处处与他计较。
我未动声色。
他着实无辜,何况有我,陈慕平如何能动得。
陆家与孔家向来不对盘,两家子辈自也看不顺眼,加诸牵扯一个陈慕平,几番口角,遂地动手。
书院自有规矩,即便两人身後轻易不好惹,也躲不得一顿罚。
余思明深思一日,约莫怕得罪两边,竟着人传话,全由我与柳先生作主。既然如此,我自然正经教训。
陆唯安与陈慕平之间的事儿,书院之中怕没谁不知,不过无人说破。他俩争闹,再无端扯上他,甚至要扯上天下百姓。
战祸一旦挑起,谁都躲不过。
我自想他安好,不愿他受丁点儿磨难。
他的手捉住我的袖子一角,力道微微地紧。无论如何,那一些,与他都该是遥远的,因一个大将军要赔上全天下,太不值…
与甯家断了关系,不表示自个儿全无能为。
管不管,仅在一念之间。
坦白说,这一事儿不是毫无转圜,只不过谁家都是自扫门前雪。
恭王从前曾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正好教之偿还了。
我能做仅有如此,陈家往後,只能由陈家人自个儿撑持。
幸而陈慕平不笨,想通关节收拾离开,一展抱负去。
朝中情势再有变动…
林子复几度来问,我只答一句,莫管他人瓦上霜。
等等诸事儿,随日子流转,议论终究平息。
我手头许多事情,生意上还有林子复,但书院的杂务却难以推诿。顾及东门先生,有一些只得几个人分工而为。
东门先生近来精神虽好,但其实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寻了些安神的香,让她不至於情绪大动。
彼时近到端阳,他兴冲冲的与我讲诉听来的事儿。
他心思全在脸上,我如何瞧不出。毕竟他年纪还正喜好玩乐,加上,从前他不曾有机会见识。
他想什麽,或要做什麽,总会与我讲。那可能是出於习惯,或者依赖,或丁点儿旁的感情,无论是什麽,自个儿心中都觉喜跃。
坦白说,我未想限囿他太多的,可也确实,并不放心让他只身一人。但更多的是私心,我不想有任何的谁分了他的心思。
不过,东门先生的提醒,我不曾忘记。
有时候是得松开手…
他有所求,我自然不会讲不允。
但,後来他并没有去。
详细我没有问,可之前有一连串的事儿,或许便是原因。
首先是东门先生第三度病倒了,而他正好在一旁。我有事儿去至乐阁,就见他匆忙而出。
我一眼即见东门先生倒在地。
此前大夫虽未言明,但众人心中都明白,若她病况再发,恐怕要回天乏术。
当时情形有点儿乱,他大约被吓着,神色不大好,余思明问他话时,脸上尽是无措。
我尚未帮腔,席夙一倒是开口了。
一个普通不过的学生,余思明自然未上心。
我看他惶惶不定,便要他先回去。
而几番折腾,东门先生醒了来。几次惊动书院所有人,余思明审慎思量,与几位先生都说了打算。
待一切排布妥当,我回去时,见他走在廊上。
他走得很慢,往外不知看些什麽。
喊他时,他明显的惊了一下。
先时,我没有察觉,以为他尚未从东门先生病倒的事儿缓过神,但他向来藏不住情绪的,讲不到两句,便觉到不对劲儿。
我去握住他的手,他却抽开了,几近仓促,眼神也不与我对上。
我不言语。
心里并非毫无起伏,但…不想迫他。
循循善诱,他必然会和盘托出,可我觉得,那样有点儿没意思。我想要他自个儿讲出来。
但他三言两语,却终究没说,不过面上好看得多。
见他似乎恢复心情,我不觉叹息——自个儿怎麽能再与他计较的。
而他主动的来捉住我的手…
我自是紧紧握住。
水月庄的人几次要探望东门先生,但皆被她拒绝。
她同那人的前尘旧事儿,我约略知晓。
东门家与水月庄的恩恩怨怨,到如今已说不清孰对孰错了,东门先生仍不能轻易放下,乃源於自身纠结。
彼时待对方的感情多深重,而今便有多痛悔,岁月消磨了许多事儿,却如何也磨灭不了对消逝亲人的一份追愧。
理不清的情仇,教她更心力交瘁…
去探望时,她毫不在意的让人揭开床帷,勉强要起身,被我拦住。
「躺着吧。」
「每次都教你见到我难看的样子。」
「憔悴了点儿,还不至於难看。」
她轻轻一笑,然後默了一默。
「傅先生,东门家只有我了,这回,要再郑重相求。」她说。
与她知交一场,不需多言,我已明了。
我一口承诺,即着人去寻一处清幽地,不教谁扰她余生。
然後,在她去後,我会亲送她一程。
李易谦的离去,我毫无意外。
不管其初时来是为了什麽目的,可显然的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何况,身为水月庄少主,自有该承担的事儿。
我一早知其身份,从前也闻过水月庄的事情,其庄主善谋画,并不好易与,但没想到其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李易谦对他是怎样的心思,我怎地不分明。
我亦明白,在他心中,对李易谦其实也有一份重视,可他懵懂,从来不曾细想,又或者是对方顾虑太深…
无论如何,不管对方怎麽做,他又如何想,我都不会松开手。
他与李易谦的不愉快,原故其实不难猜。
他从来对任何人要隐瞒的,也只有这一件事儿了。
坦白说,被揭穿并无所谓…
世上原来就没有戳不破的纸,如何有永远的秘密。何况,李易谦又有何立场去怪他欺骗。
但他心中却纠结…
他难得拗起来,如何循诱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又似乎致他消沉的不只这一桩事儿。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当时,书院里的人都知道东门先生即将离去。
不过,离去的日子却非所传的端阳後,而是近日。我知他对东门先生也有点儿感情,或许会想送她一送,却一句也没提。
东门先生精神好了些,与我闲话,颇有意思的讲了一事儿。
「没料那孩子会这麽想你我。」她微笑:「他确实可能不那麽的懂得,但别以为永远都不会去想。」
——当局者迷。
我感到好笑,笑得是自个儿。
他不免为了李易谦的离去难受。他将分别的情况讲与我知晓。我无从说什麽,只能将他拥入怀。
当晚,我领他一起去送东门先生离开。
东门先生待他向来好的,他有些依依不舍,又一天经历两回分别,脸上是郁郁寡欢。
他微哑着声音问:「先生,我以後能去探望你麽?」
「自然能的。」东门先生对他说。
他抿着唇,无言点头。
再讲几句,终究是要分别…
马车逐渐远去,他垂下肩,模样颓丧。
我去拉他的手。
夜深天凉,他的手有点儿冰,我紧紧一握。他转头看来,眼中略微湿润,但嘴角微牵了下。
「没事儿的。」他说得很小声,好似讲给他自个儿听的。
我知道他会难过。
人生之中难免分离,即便不是现在,他有日也要晓懂这个道理。
可看他如此,我感到舍不得。
便由他一直懵懂,不懂情感亦无妨。
我只想他一生不再受离苦。
二十二
日字匆匆,又一个年後。
连诚从外地回到渭平县城来。
近两年来,生意方面的一些事儿,都是由连诚代我出面的。我自不会在他面前隐藏什麽,但也想他在书院时,自个儿身份便是个先生而已。
在我心底,是有一份谋画。
我想着的是往後与他相依的日子。
所谓的往後,不会在傅家庄里,也非他一直以来生长的村子。
不过,我却是想同他一块儿回去的,想要看看,他时常说起田野池塘,以及森然的绿林。
他已三年未回过家里了,全因一个阴错阳差的约定…
他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想回去的。
可坦白说,我以为那样的家,不回去也罢。
至於傅家这头,舅父年岁大,再禁不起分毫变故,但生意的事儿得劳心劳力,只好找回远嫁的女儿。
我几乎不过问。
自个儿对舅父依然敬重,但傅家的事儿,到底不该再由我来插手了。
倒是,因他对舅父已不畏怯,总会想起来问舅父身体。
他对徐伯也很是关心。徐伯年纪大,许多事儿做不来,虽然有徐兴,但他去时,仍要放不下心。
有他在,宅子里总不会嫌冷清。
早在第二年时,我便带他去祭拜过娘亲。
但有一些话,我尚未讲予娘亲知晓。
我想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自个儿心中对他如何早已清清楚楚,我未有迟疑,可总会舍不得逼他慢慢的心思。
他未自觉,但他看着我时,眼里的依赖渐深,确然是多了一丝不同的情感。
我想他好好的摸索,所以只得不着急。
早知晓有皇子将至书院,但没有想到会是一个故人。
说是故人,不如说曾经同舟共济。
算一算,已是十三年前的事儿,三皇子李簌往昔偶然教我所救,而後我受托,将之护送回京城。
这次陪李簌一块儿的,还有恭王世子李长岑。
说来,李长岑关系与我要近些,但我早早离家,彼此都是第一次见上。
恭王为人我是知晓的,料想其子品行不会太差。
至於李簌…
坦白说,当年情谊,原也不太深。最早时我诸多冷待,因为一些遭遇,想其不过一个孩子,才稍和颜悦色。
而今时过境迁,我的心性与耐性孰非彼时,自能更客气相待。
倒也非李簌不好,只不过当时自个儿心思太冷。
想起来,李簌小小年纪遭受变故,确实可怜。
若没有依靠,要在宫中存活怕是困难,我能想得来李簌这些年的处境,便也能体谅其性情变化。
李簌毕竟是个皇子,再如何也当知进退。
林子复将课堂的情况说予我知,语气不住忧思。
我倒不担心,但自然也不算乐见的。
他太不对人设防,容易教人利用,即便李长岑约莫不会,可不同李家人牵扯怎麽都是最好。
与他告诫,他虽应了,但神情困惑。我不想与他多讲复杂——他不用去懂得那一些利害,他该要离得远远的。
但他仍跟李长岑走得近,彼此同桌,确实没法儿不相理。我只能顺其自然,再想李长岑似也不必要利用他什麽。
而李簌,其处处同我亲近…
我初时不以为如何,李簌是个皇子,该当是明白有所为又所不为。
不想,却有寄水寺的巧遇,以及各种的巧合…
李簌对他,似有些敌意。
李簌什麽打算,如何想得我,几次下来,自个儿总觉出了蹊跷。
我从不装糊涂。
我所顾虑的一直是他而已。我看得出,他在李簌面前的不自在,平日偶尔他会来书斋,可几次见到李簌,神色便有点儿闪躲。
我不意外他对李簌畏怯,以李簌性子,必不将他放在眼里。
深想之後,一次李簌再至书斋,我乾脆说分明,但言语中未提及他。
李簌神色不好,却佯作不明。
有的事儿非是讲了便能通晓,我不多与之琢磨,总归自个儿心中有分际。
那一阵,我事情许多,但不全是为了生意。
我向余思明表示了去意。
在书院多年,余思明早知我与姨母关系,但从不问及。
我亦不想多提,当年既负,纵有懊悔,可旧人确然已走,都只不过徒然而已。
余思明挽留不了,只能遂了我意。
书院的事儿,仔细理来着实庞杂,尤其关於学生的。
有的学生会私自离开,未免书院落入不好的口实,先生们得要出面,当年林子复去到朔州城,便是此故。
其实这几年间,仍有这样的情况,但我管得一向少而已。
故,每待我回房,他已经睡下。
平时见着,他什麽异样也没有表露。
比起三年前,他已稍会藏话,但多是一些羞於开口的事儿。他若不说,我总也不会相逼。
一日夜里回去,他一样睡着,但翻来覆去的,似睡得很不好。我喊他几声,他才惶惶醒来。
我想他是发恶梦。
但他一直不说话,只来捉住我的手,牢牢的一握。他望着我,眼中仍似有对梦境的惊疑…
但藏在里头的委屈,不安,清晰更甚。
他怎麽也不说。
我知道他心底拗着了,但,偶尔我也会猜不到他想什麽。
我不逼他,一直都不。
但凡他问我,或者要我的任何什麽,我都会答,会给。
只要他问,只要他来拿取。
我心思仍然不变。
不管他如何理解这段关系,不管他是不是懂得自个儿待他非一般情感,不管他会不会回应…
我的心意从来不改。
到林子复寻来,面色严肃的讲着在马场发生的事儿,我心中沉沉。问莱先生详细,亦说意外,但我看出来,其脸上也有一分若有所思。
李簌…
当真是好。
我匆匆去寻他。
推开房门时,见他侧倒在床榻,我心中一紧。
急步上前,手掌贴在他的脸颊,那温软的触感使我稍稍心安。确认他完好,我缓了口气问原故。
他看着我,目光隐有一丝黯淡。
他问我,心里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着实怔了。
他问…居然这麽问?我有些想笑。
是,我与他说。
他面上却慌乱,讲得一些乱七八糟,但我完全没法儿恼他的话。我只觉得心疼,怎麽会那样傻了的?
我倾身吻他。
待到分开,他怔怔的与我相望,那一对黑圆的眼珠亮澄澄的,透出一丝惊喜,倒映着我满目的怜爱以及无可奈何。
在这个世上,只有他,教我无可奈何。
「若不是心里喜欢,我不会这麽做。」
我说,再度吻他。
他柔软温顺,一如每一次的任我摆布。他从来都未推拒,从来都是那样专心致志,从来眼中只有我。
他从来都是我的。
不想强求,可更没办法放他远走。
我一直想过得到,我愿意让他得到。
这一刻不用再多言语…
我已满足。
有他,便有我。
他的详细身世,我後来其实着人去查过,但线索着实不多,一番工夫後才隐有眉目。
没料到,他的亲人离他如此接近。
一直以来,席夙一待他是有关心,隐隐的如一个家中长者。
席夙一也确实是。
我知道,他心里对生父那方的亲人不是没有期待的。
他欲言又止,才问我会不会一起去。他眼中的忐忑担忧,我一清二楚,可谁也不能够阻拦这一份情感。
我握住他的手。
「自然去的。」
他似乎松了口气,才露出了笑容。
至於对我与他的事儿,席夙一心中如何想法,倒也不难猜。
若席夙一轻易赞同,我反而要奇怪了。
想起从前,他曾担心我与席夙一交恶,当时不解因由,而今倒能够明白。
但,我总觉得席夙一不乐见我俩亲近,其实有别的缘故。
我知晓席夙一同青城派之人有交情,当时在江湖上,虽用了另个名号,但知情自个儿出身其实不少。
但,那些早是过往。
席夙一再不赞同,我也不会放到心上,更随意其意思安排路上一切。
不想,路上碰见了两个人…
李簌盲目执着,我无话可讲。
因看在李长岑的面子,以及那丁点儿的旧交情上,自个儿能当意外是其一念之差,可若再做些什麽,再不能忍得。
他看到李簌两人,隐有些畏怯,虽然他之前同李长岑关系还好,但也不去与之亲近了。
大约知错,李簌倒是安分得很。
去到永平县,城里城外似有戒备。我一眼即瞧出,在城中走动的捕快,非一般衙门中人。
待见到席千波,更证了我的猜想,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派人来此,怕是要捉拿哪个朝廷要犯的。
席千波身份特殊,时常与江湖人士来往,从前我亦是知道,但自个儿并不曾同之有过交集。
不过,往昔我行事儿未曾收敛,席千波若有印象也是可能。
至於席千波有无对席夙一提起来,我全无所谓。
我所在乎的,只有他而已。
他好不容易有了亲人关爱,脸上欣喜轻易能见。我并不着急问他详细,让他好好的与席家人团聚。
可李簌终究捺不住性子。
去到那深山林中,非要问我讲一个明白。其实何必要问,我从未隐瞒,可其若想要一个心死,自个儿便成全。
李簌脸色一沉,默然无声。
我叹口气。
「你对我未必是那麽一回事儿,只不过执着。」我终究说:「在你心里已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比起我,李簌其实更重视李长岑,其不自知,可自个儿始终看得明白,李长岑待谁都好,但对李簌更好。
李簌自不信我,转身便跑。
我未追上,是想怎麽转也不会离得太远。
可这片林子杂乱,若稍不注意便要分不清路。我回到山道上,过了会儿仍不见李簌,只得去寻。
但未果,後头倒是碰到李长岑与他的姑父徐至诚。
一同找了片刻,再回去看个情况时,李簌已然回来,席夙一亦在。
却不见他,以及那年迈老仆。
「那老头子脚拐了,我让他等等,他不听,非急着扶人下山去。」李簌这麽道。
我不语,可着实狐疑。
他从不会无理取闹,又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我看着李簌。
李簌是个皇子,当知轻重…
这个理由是合情合宜,着实没理由不信。
但,方才知是变故。
去到山下,并不见他…
只有那老迈仆从,以及驭马而来的席千波跟其随从。
我心中陡然生波。
席千波已下马来解释,脸色凝重。
原来他们要捉捕的一夥人再逃入附近山中,他们赶紧过来,要让我们尽速离开。
席夙一神色沉沉,追问李簌。
李簌似说了什麽,我未听得太清…
有个人问:「世子去了哪里?」
李簌支吾其词,再被逼迫下,终於脱口坦承,可语中多不以为然。
「不过一个玩笑,哪里有什麽好担心的!有什麽好紧张?他找不到人,难道不会自个儿转出来?比起他来,你们更要着紧阿岑…」
我淡淡打断:「李簌。」
李簌闭口看来。
我走近一步,遂然朝其扬手。
掌心重重的落到李簌那张脸颊上,其身形一歪,整个儿摔在了地上,其朝我睇来,目光满是错愕。
周围似有惊呼…
我旋即转开脸,不再多看,只朝大理寺人马之一走去,一把夺过其手中缰绳。
不知是谁人来拦,我已翻身上马。
我急往山里奔。
身後似乎有追赶的马蹄声,我未去看是谁。
我只觉千头万绪。
从未如此深深的懊悔…
居然就轻易的…
我感觉浑身冰冷。
我怕来不及。
林中有雨水的潮气,以及隐隐血腥味儿。
马儿不安份的嘶鸣起来,我驭着马,迫自个儿静心。
当真还好有李长岑先寻了来…
树上刻了记号,甯家人联系的独门印记。
然後有死屍,李长岑被一人进逼的毫无退路。
身後有剑执出,正中歹人後心。
尾随来的人下马,即去扶李长岑,其已奄奄一息,呕出一口血。
我不敢想他会如何了…
我更一步也不敢停。
着实是千均一发,我见那亮晃晃的剑光往他劈下,心中只一冷。
不需深想,手中已折了青叶疾射而出,我急掠上前,接住落下的长剑,冰冷剑刃划破那歹人喉头。
我拥住他。
他不住哆嗦,吐息急喘。
他是活着的。
我没有失去了他。
师父回太沧山时,我在跟前立过誓,再不碰任何刀剑,再不杀人。
誓言不假,但此时此刻,我如何管顾的了。
那些人自然非我对手…
遍地血腥,我亦一身是血。
他怔怔的望来。
从来不想让他看到自个儿的这一面…
以为他该惊吓的,他却奔来,牢牢抱住了我。
他抱得那样紧,我才恍然回神,低身用力环住他。
头抵靠在他细瘦的颈边,我能够感觉到他颈脖脉动,他的体温,他的气息…
他不住道歉。
我觉着心疼。不用道歉,错的是我。我怎样都不该让他离开自个儿的视线。
看我满身是血,他流露急切,但却是怕我受伤了。
他不惧我手上血腥,紧紧的一握,不管是不是污了一手。
我问,不觉忐忑:「怕麽?」
「我不怕,我永远不会怕先生的。」他说,摇着头,更用力握紧我的手。
无以形容心中情绪…
我抚摸他的脸庞,只怜爱的吻他。
——再也不会的。
我在心底起誓,再也不会让你受如此惊怕。
我背他下山。
大惊过後,他浑身疲惫,途中便睡着了。
回到山下,一夥人眼中都是吃惊,莫怪他们如此,我一身是血。
席夙一默然不语,但神情比平时更沉了些。
幸好,他算是无碍。
但李长岑伤势太重,必须即刻回京。他醒来时,多多问及,我不想他难受,只婉转交待。
而李簌…
他未问,我自然也不可能提。
李簌随着李长岑回去,其往後…原来便是陌生,如何也与我无干。
待他恢复的好了,自然再回书院。
他比往昔更努力。我从来不问这一方面的事儿,只因私心,但他想做,又如何看得了他在那儿徒着急。
但在州试将临前,余思明委我去淮北找个人。
那人是其家中故人,彼时失去联系许久,好不容易有消息,却陷落困境。
余思明作个陆家贤婿,却连丁点儿权力也无。这一事儿,其没法儿问陆家帮忙,只得问我。
原何问我,个中倒不用琢磨。
我道:「我可以答应,但其余的事儿,我便立即不管了。」
余思明自然明白,只有同意,但让我即刻出发。如此要求不过份,但若能他去赴考时再行更好。
与他说这一事儿,他面露无措。
「现在麽?」
我听他口气,感到不忍,只得说是今晚。
他流露依依不舍,我何尝不是。
去往淮北,赶些路,往回约莫只四、五天工夫,但我估量不到事情能多快解决。
幸好去到那儿,没碰着什麽刁难,当地官府很给面子,即刻放了那人出来。
後头再办了点儿细节,我即刻往回赶。
沿路都在想着他,想着与他的往後,想着…出来时,他细声的叮咛自个儿小心,那模样教我心头柔软。
自心里有他後,从来不曾分别的这样久…
原来,分离真的难忍,我快马加鞭。
终在黄昏前进城,我牵马走在熟悉的小道,一推门便闻熟悉的声音。
他喊着我,喊得是我的名字。
心里暖意流动,我感觉喜跃,看他向自个儿跑来。
他站定,脸颊红润,神情有抹羞意,但更多欣喜。他对我诉说他心里的话。他说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
我对他微笑。
因为我知道的,我从来都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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