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倪苗。
在发音不标准的岁数时,很多同学都以为我叫做狸猫。
事实上,国小毕业典礼的时候,连讲台上的老师都把我名字念成狸猫,我一边领奖一边跟老师说:「我叫倪苗,倪匡的倪、新苗的苗。」
然而可能是我发音不标准,老师点点头後又说:「抱歉,狸猫同学。」
好,我放弃了。
倪这个姓氏本身就很特别,加上单名苗,凑在一起更是与众不同。
问我父母怎麽会取这麽特别的名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问过。
也没有机会问。
我的父母在我年纪小到连片段记忆都没有的时候就走了。
很像是漫画会看见的情节,他们抱着还在强褓中的我发生车祸,妈妈护住我、爸爸护住妈妈。
我活下来了,他们走了。
我的名字,是父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妈妈有五个兄弟姊妹、爸爸也有三个兄弟姊妹,从小我就像野猫一样在这八个亲戚家中辗转,在大阿姨那住个一年,在三姑姑那住个两年,在二舅舅那待个三年等等。
为此我时常转学,自然没什麽要好的朋友。
父母留下的财产,说多不说、说少不少,至少供应到我念大学毕业都还足够。
虽然我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但我想他们一定是很好的人,因为从阿姨舅舅姑姑阿伯身上就能看见我父母的影子,他们温柔、善良,视我如己出。
他们共同成立了一个写有我名字的户头,里面都是父母的保险金以及他们八个亲戚每个月存入的生活费,他们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我很感激。
可是,那依旧不是我的家。
有时候坐在同一张餐桌上,聊着同一个话题,但我就是可以隐约察觉到,我与这家孩子的不同。
再怎麽样视我如己出,依旧不是直系血亲啊。
也许是我太敏感,但在那样温暖的家中,那种温暖,却成了让我深陷泥沼的枷锁。
我看着窗外,看着走在围墙上缘、或是在垃圾桶上打盹的野猫,就会想要变成他们。
他们会看着我,我也从窗内看着他们。
野猫,会不会想要成为家猫呢?
而我这只假的家猫,却一直想要往外去,当只自由的野猫,然後自己找寻一个天地,成就一个家。
太不知足了,不用你们说,我自己都这样认为,我太不知足了。
但是我就是、就是无法忽视那种感觉。
在每一个亲戚家的寄人篱下、每几年就要转学、每一次都要承受他们小心翼翼的对待,或是说些我根本没有印象的,有关父母的事情。
那里的空气好沉重、我无法呼吸。
我知道这样想不对,因为二姑姑一家人都对我很好。
但就是太好了,这就是差异性。
孩子做错该打该罚,但从小到大,我没有被任何一个亲戚责骂过、没有被任何一个亲戚打过。
因为,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我只是想要一个无差别的环境、一个会真正「视我如己出」的「父母」、一个我不用再离开的地方。
夜里当我往窗外看,三、四只野猫翻找着垃圾桶,我从冰箱拿了鲜奶,趁着二姑姑一家人在睡觉时,蹑手蹑脚的打开大门。
空气很清新,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野猫们因我的到来而警戒的退後,牠们的眼睛在漆黑的夜中因灯光反射,成为一种美丽的光。
我将鲜奶倒到盘子中,小心翼翼地递到野猫群的面前,牠们警戒地看着我,那美丽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蹲在水泥地上,下巴轻抵在手圈住的膝盖上头,我凝视着这群野猫。
为首的花猫试探性地前进一步,双眼紧盯我不放,停滞了好几秒後,才又踏出第二步,但却又停下盯着我。
就这麽来来回回好几次後,花猫终於来到盘子边,轻啜了口鲜奶,那发亮的双眼依旧在我脸上打转,像是在警告我别妄想靠近。
其他的猫见没事,也战战兢兢地靠向盘,等花猫甩了下尾巴後,猫群才一窝蜂的上来舔着鲜奶。
我就这样维持一样的姿势注视牠们,连呼吸都轻得可以。
很快的鲜奶便见底,我看着牠们喝完後立刻跳回自己在黑暗中的位置,花猫居高临下坐在围墙边,双瞳发亮地看着我。
我伸手拿起盘子,在那瞬间猫群动了下,毛都竖起来,若我一有任何对牠们不利的举动便会随时逃开。
看着牠们不信任的眼神,我只是转了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