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
素色的长袍上沾染了再鲜艳不过的深红色,若是不仔细看,或许会以为那是袍子上的艳红不过是被点缀而晕开的红花,倘若定神一瞧,才会恍然发觉那竟然是一滴滴令人怵目惊心的斑斑血迹,而鲜血竟来自那躺在长袍上的人儿,人儿喘息未定,两眼恍恍惚忽的看着那跪坐在自己枕边,两眼更比他空虚、茫然的少年,没一会,人儿便苦苦一笑,只见他盈盈泪水尽在眼眶打转,彷佛找不到出口,只能在周围来回徘徊着。
「久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儿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以及惋惜,但是他的眼神却不是对视着床头的男孩,而是看着那方才着上衣衫的男人,男人没说什麽,只是静静的望着前方,没过多久,只见他开口便淡淡的说:「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而你也毫无改变的……执迷不悟。」男人回头看着床上的人儿,眸子透露出的尽是鄙夷,却又藏有一丝怜悯。
「呵,既然不是心上人,又怎麽能做出这种事情呢?犬神都是这样的吗?将猎物玩弄於鼓掌间,却不置於死地,在绝望的同时,再将他吞下腹中……」人儿爬起身子,身下却疼得让他眉头深锁,一丝丝的鲜血从大腿内侧流淌於素色的袍子上,更添增一股妩媚,又或许是狼狈的气氛。
最让人痛心欲绝的又或许是那连眉头也没能蹙一下的白发少年,他永远只能望着前方,即使前方有着什麽,亦或空无一物,那少年的心灵却都是一成不变的虚无。
那满身是伤口的人儿正是银佑,而他这次定然又是傻巴巴的被这名为久瑔的犬神牵着鼻子走了。
看见银佑眉头紧紧皱成一片的模样,久瑔却只是撇开视线,淡淡的道了几句,「你能坚持一段感情该说是痴情,又该说是因为这世界本是没有能使你动摇的事物?」说着说着,久瑔嘴角出现一抹诧异的笑容,「平常瞧你话说得冠冕堂皇,没想到一看到白儿的人就乱了分寸,这不正是被感情左右吗?」
面对久瑔的冷嘲热讽,那原本面对着白儿的银佑只是低下了头,脸上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乱了分寸又奈何,被感情左右又如何,总比你如此冷若冰霜来得好……倒是你……以前不这麽讨厌人类的……」说着说着,银佑便昂首看了久瑔一眼。
那大狗奸诈归奸诈,冰冷归冰冷,却永远有着别人看不到的怆然,却永远用着傲慢的一面去掩饰自己的弱点。
久瑔有些不耐,摇了摇头便说:「我向来就不喜欢人类,不像你……被人类一再背叛却还要摇尾乞怜,我说过了吧?没见过你这样子的笨猫……」
「至少……白儿没有背叛我。」这麽说着的银佑苦苦一笑,只见他眼神慢慢的游移到那尊名为白儿的「人偶」身上,即便一个人失去所有表情,或许就再也不用烦恼自己会被感情左右,永永远远当个木讷的木头便是,但却因为如此而无法理解世间常情,却也可以说是可悲十分。与其如此,银佑可宁愿当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从久瑔脸上显现出的是冰冷,他只是微微的撇了头,「愿你一生无怨无悔,倒是那……名为真树的小鬼,明明有着满溢而出的怨恨,却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不会乱了自己的脚步。」久瑔说道,不知道脸上所浮现的笑靥到底是讽刺还是无奈。
明明是一张被染黑的纸张,却又能一再的反璞归真,一个人的韧性若是如此顽强而不屈,那当真是令人敬佩。
「你……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情?」银佑有种不好的预感,彷佛眼前的久瑔又在打什麽坏主意,而自从来到杉泽村,他便和真树走失了方向,而偏偏又遇到白儿,仔细想一想这一切绝非偶然吧?银佑倏然站起身子,却因为下半身的肿胀而一屁股摔回地上,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冲冲的开口就问:「你、你到底是为什麽接近真树?你当初……说需要百鬼的领导者,难道这次也是为了这个而来?」
久瑔脸上没有太多讶异,只是颔首,便说:「若是那小鬼的个性绝对不会答应,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就一只碍眼的猫又绊住我那怎能成?在你被感情左右的同时,我想他应该已经掉入陷阱了吧?」久瑔沉沉的说着,一副欲刺激银佑的模样,而银佑也正中他的下怀,两眼恶狠狠的瞪向久瑔,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对真树出手……」银佑吃力的说着,大腿内侧又因为过度激烈的拉扯而滴下好几滴鲜红,而那狼狈的模样更是挑起久瑔睥睨的神情。
「你只不过是蚍蜉撼树,一只小小的猫儿,又能做些什麽?就连白儿那次你没能出手相救,这次又能奈我何?」久瑔看了白儿一眼,便苦苦一笑,对於银佑来说自己究竟是害了他,又或是帮助了他呢?无论他说什麽,白儿都不会反抗,那有着生命却没有情感的生物,堪比人偶,却又更加令人作呕。
银佑噤声,两眼哀伤的看向久瑔,这一会儿,久瑔清楚的理解自己又再他的伤口上狠狠的洒上了一搓盐巴,久瑔爱暗笑自己说话原本就说得不漂亮,对眼前这楚楚可怜的银佑更是狠毒十分,他就是看不下去,不喜欢银佑对待白儿那样百般关心、迷恋的模样。
两人沉了一会儿,只见久瑔转去了身子欲离去,而他怎麽也没想到银佑竟然跃起身子,一把抓住了久瑔的手,便说:「我没能做什麽,但是久瑔你……你真不如我想的坏心,你这一千年间,到底发生了什麽?」
久瑔呆愣愣的望着前方,有一分半刻的时间没能开口。
──自己夺去了白儿的情感,夺去了银佑的自由,这不是坏人,那是什麽……?
久瑔冰冷的手扣上银佑的,他紧紧闭上了眼,「我们彼此都失去了最爱的人,你走向光明,而我走向黑暗,这是不可避免的。」
那个人曾经这样说过:「去体验这世界的美好吧!你活得比我久,怎麽能比我绝望呢?」对於她的那句话,久瑔一开始不以为意,然而慢慢的他懂了。这世界的黑暗跟光明本身就没有界定,所坚持的事情有对错之分吗?久瑔曾经感到茫然,如今,他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呢?这又是谁能来断定的。
将银佑困於虚无一千年,令他深深的体会了孤零无依的日子,然而因为白儿,他却坚持了下来,而白儿的情感又被抽走,他没有理由去毁坏这两人,就算看不顺眼也不至於如此。
──你真不如我想的坏心。
久瑔狠狠的扳开了银佑的手,摇了摇头便说:「那个名叫千鹤的女人,我和她做了交换条件,若是她将真树带来,我便设法救活那个名为风太的……前百鬼之王。」
「或许,我该问你一个问题,作为半妖的你,又是站在哪一边的呢?妖怪这边,还是宁愿和人类站在同一阵线?」久瑔如此问道,而银佑只是瞥了他一眼,从他那不信任任何人的眸子中,他看到的也只有讽刺,而银佑只是苦苦一笑,说:「兵者,轨道也,这实在是我无法回答的。」
然而他心里却知道,从那双不可违抗的双眸中,久瑔所想要的答案有只有一个,说问是客气,那彷佛疑问的语气中带有的却是百分之百的笃定,打从一开始想要从他手掌心中溜走就是不可能的。
银佑愣了会儿,想要伸手双手抓住久瑔,但是这一抓却是扑了个空,久瑔的身影早已从他眼前消失,他一直都是个傲慢的大狗,但是……不知道为什麽银佑就是担心着他,他知道在久瑔那冷若冰霜的表皮下,有着无数的苦衷,那是他无法看见的,也是他最想要去翻索的。
而久瑔早已在四周布满了结界,甚至开起了魇,再怎麽样也逃不过那犬神眼下了……
银佑将视线回归到白儿身上,只见那人儿依然呆若木鸡的望着前方,他眼神所看的究竟是什麽?难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再映入白儿的眼帘中?银佑走到白儿身边,便蹲下了身子,轻轻的拨开了白儿脸上的发丝,用着温柔的口吻说:「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
「这里……就是杉泽村?」英一四顾了一会儿,忽然眉头紧锁,定神瞧了瞧眼前那早已被杂草覆盖住的路牌,这地方已经不是单单青苔黄叶足以形容了,从入口开始大夥就可以感受到阵阵阴凉,而且那风彷佛是故意向着他们吹来,呼啸声中还依稀可以听见人类呢喃的声音。
诚上前看了那牌子一眼,手指着牌子上的字,一字字念着:「从这里进入到里面的人,无法保证性命安全。」此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这地方阴森成这样也就罢了,竟然还挂上这样的牌子,这下更是草木皆兵,一阵风吹草动都惹得人心惶惶,没人敢吭声,就这麽急急忙忙的继续往杉泽村深处走去。
而在往前走些,便可看到一座腐朽的鸟居,诧异的却是那鸟居之下竟然有颗像是骷髅的石头。
花梨瑟缩着身子,不只花梨,就连明也提心吊胆了起来,无论是谁,从踏进杉泽村范围的那一刻,必然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来自这片土地的怨恨以及力量,只要一出神,只怕是意念也要被那股怨恨牵着走,而变得暴戾恣睢。
英一忍不住抚手称好,开了口便说:「不愧是杉泽村,百闻不如一见。」
花梨昂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英一,便反驳道:「百闻不如一见?这种地方……煞气重得要死,要我不是因为担心真树,打死都不会想来到这、这鸟不生……生什麽来着,生鸭的地方!」说着说着,花梨顽皮的吐了吐舌头,不见方才那般慌乱样。
「鸭什麽鸭,我还生鹅咧,是鸟不生蛋才对吧?」说着这句话的明耸了耸肩膀,便白了她一眼。
诚愣怔了一会儿,便伸出了手想要触碰腐朽的鸟居,不料这一碰,那鸟居竟然溅起了渐渐涟漪,大夥儿还没能搞清楚状况,只见那鸟居划出一道漩涡,而那漩涡正步步侵蚀着诚的手,从手掌到手臂,那粼粼水波犹如黑洞将诚的手紧紧的往内拉。
其他人见状也没呆着,英一赶紧上前拉住诚,诚将身子的重心往下放,尽全力的维持自己的体力好与那不知名的力量抗衡,然而那力量眼见久久不能钓猎物上钩,力气竟然也越放越大,诚的身子一大半已经被拉进漩涡中,而他眼看情况如鱼游釜中,他沉下心,口中默念了几道咒语,那水牢才「噗通」的一声,将他的手放开。诚的身子倏然向後倒去,而身後的众人急忙拉住他的身子,他才没有当场「仆街」。
诚虚脱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腕竟然就这麽出现了一道道的烧烫伤。
「这……这是结界,应该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入的,只是……万万也没想到这结界除了屏除外人竟然还能伤人呢。」诚挥了挥自己的手,想将那痛楚挥散而去,只是没想到那痛觉依然存在,奇怪的反而是那伤口竟然正开始模糊着,顷刻间,就连伤口也就这麽消失了,诚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的伤口,然而其他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
──几只了?
诚心理细数着,从上次到现在……已经达到了八百只了,从最近开始,他确实开始感觉到体内的煞气不断被催化着,从伤口异常的癒合开始,到丧心病狂……距离一千只,而成为完完全全的妖怪已经不远了。
「诚,你来看看这个……」英一挥着手,示意要诚过去,诚愣了一会儿,便走到了英一身边,只见英一蹙眉凝思,对着方才那结界盯了半晌,忽然开口:「这结界有破绽,而且从杉泽村的魇如此紊乱来看……恐怕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那人若不是真树,恐怕就是其他心怀不轨的人了。」
诚沉思了一会儿,便大胆的再次将手靠近那水波,只见这次那水波连一点涟漪也没能浮现,反而是结界的四周开始不安的浮动着。
「这水……竟然有人性,竟然畏惧着我的力量……」诚不可思议的说着,很明显地,当诚的手掌一靠进那结界,那水波竟然有着退避的现象,没多久,那水就这麽开出了一个大坑洞。
花梨瞠口结舌的看着那景象,摇了摇头说:「这、这该不会是在引我们入阽危之域吧?」
「再是危险,我也要赌上一赌,况且我……从这水上竟然能够感觉到和真树相似的气息。」诚那只贴近水面的左手不断的颤抖着,只要再向外伸三公分左右就能触碰到水,但是从方才开始,他对那水竟然也有深深的畏惧,假若太过靠近便会被吞噬得一点也不剩。
──那个名为久瑔的男人并没有撒谎,真树的确就在这里。
「你们退後些。」诚说道,便对着身後的其他人莞尔一笑,他食指与中指合并,嘴中又喃喃念了些什麽,眼前的水牢便在一瞬间冰消气化,然而却又一缕缕的黑烟缠绕上诚的手臂,当黑烟接触到诚,却烟消云散,只留下茫然的其他人。
最先意识过来的是英一,他沉下了心,却没有说什麽,只是板着一张脸静静的观察诚。
诚方才所念的咒语很明显并不是破除那结界,而是直接把结界的负面力量吸到自己身子中,别说是增加内功,与人类气场相互颠倒的煞气只会让人类步步走向魔化,而英一也感觉到了,从认识诚到现在……他身上的煞气倍盗兼行,然而英一本身也见过许多驱魔师走火入魔,最终也成为嗜血狂魔,同那些魍魉鬼魅沦入了不归路,若是驱魔师体内的煞气已经魔化一半以上,便无法阻止,这时顿抽手不再杀妖恐怕也是抽刀断水,体内的煞气反而会因为强烈的杀戮慾望而加速步向毁灭。
倘若驱魔师是个内心坚定之人,顶多外观魔化,内心却还能保有人类的七情六慾。
英一知道迟早会走上这一步,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快速……或许是因为和诚最靠近的真树本身就是煞气缠绕於身,才会如此吧?
只见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一点都不像是刚吸入煞气的人。
「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诚说道,便跨步通过那腐朽的鸟居,而没多久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荒烟也蔓,所有的屋子不是倒了就是还保留着当年大火行径的痕迹,这一片愁云惨雾让大夥儿忍不住禁了声,极为诡异的更是……在村子的四周竟然还保有一个个黑黑的雕样,花梨好奇的上前探了站在十二点中方向的那座雕像,才发现那雕像两眼瞪得死大,而且身上黑黑一片片的竟然是焦炭。
那雕像的眸子若不说,简直还真人毫无二致!连那恐惧的眼神也唯妙唯肖,然而杉泽村据说早已毁灭,如今又怎麽会有雕像?
那一座座雕像不是脸神茫然就是惊恐无比,要说是雕像,那与人相似相去不远的外表,要说是一尊活生生的蜡像也不为过。
顿时,明瞥了手表一眼,才发现──
「这、这怎麽可能……刚刚明明已经过了三点五十分,可是为什麽时间不断的在倒退?」明疑惑的问道,与其说是猜测,更该说那语气中充满了笃定。在明踏入杉泽村的时候,他瞄了手表一眼,当时是三点五十分,然而现在却倒退成了三点三十分,若不是手表故障,那又该做何解释?
听完明的这番话,诚也急冲冲的拿出手机一瞧,果真……自己的手机上也是三点三十五分,明的手表坏了,难道连自己的手机也故障了吗?天底下没有这麽巧的事情。
在大家茫然无措的同时,花梨伸出了手指,指向那一座座的雕像,颤抖着嘴唇说:「动……动了……刚刚……真的动了啊!」
「你……你在说笑吧?这、这东西,要不是尊雕像,瞧它的模样,又怎麽可能动呢?」明半信半疑问道,却还是心养地瞅了那雕像一眼。
却怎样也没料到,那尊雕像的身子虽然僵硬,却以极度缓慢的速度移动着关节,这下四人更是哑口无言,吐吐吞吞了半天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快跑。」没有犹豫多久,他们便抬起腿猛力的往杉泽村的深处跑,这一切也只能求速战速决,眼看这一尊尊的雕像若真活动起来,必然会是个大阻碍!
「明,你嗅得到真树的气息吗?」诚双脚健步如飞,语气中却还是带有镇定问着。
明沉思了会儿,颔首便说:「有是有,但那气息极度微弱……而且还有别的气息参杂在其中,根本无法分辨来源。」若是在一片正常的土地上,真树的煞气是可以让人在第一刻就察觉到的,然而在杉泽村这,真树的气息反而被土地本身的力量盖了过去,纵使真树身上有青草味,但是要在这花花草草开满山满谷的荒郊野外只嗅到真树一个人的气息也是不可能的。
刹那间,一股热流掠过诚的身子,他错愕回首,只见一个人型模样的东西已被祝融吞去了大半边,他焦黑的身子在火中痛苦的扭曲着,不断的拍打着身子,那火却紧咬不放,哀嚎了一阵子,那男子便不断如带,只听见他呢喃了几声,那大火便也随着他的生命消逝,奇特的反而是当大火退去後,男子原本倒下的身子慢慢的爬了起来,连原本扭曲的面孔也变成了慌张的样子,那应该是一片焦黑的面孔却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活生生的脸,那奇特的模样简直和录影带的倒带毫无二致。
不只一个人如此,方才他们所见到的木屋也一桩桩燃烧了起来,然而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子不知在何时却多出了许多的住户,可是大火也都没延续多久,那屋子便恢复平静的样子,也不见方才烧焦的痕迹。
「……时间在倒退,每到规定的时间,杉泽村就会再次上演那天所发生的事情。」花梨喃喃说着。
这就像是生前自杀的人,死後却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每到自己自杀的时刻,便要用着相同的方式再次自杀,这也是为什麽常常会有在相同的时刻,看见一样的人重复跳轨或是跳楼的世界,甚至是树上一次吊着好几句屍体,在那晃阿晃阿的,明明都是屍体了,却还是会瞪大双眼望着你……
英一摇了摇头,谁也不喜欢碰着这样的景象,纵使受苦的不是自己,但是眼看那些冤魂死後不得安宁、不得投胎,便觉得悲从中来,「他们……是背负着其他人的怨恨,才会落得这下场的,而且那怨恨的宿主死後铁定也是无法安息,才会将整个村子拖下水。」
诚只是付之於一笑,摇了摇头便说:「无论理由是什麽,迁就他人就是不应该。」身为驱魔师,无论是人类的执念或是感情,他自然也是看多了,无论是赠恨或是爱这两样都是会彼此迁就的东西,其中爱当然会转恨,亦有少数恨转为爱的例子。
没有多表示些什麽,诚笔直的继续向前走去,路上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而他,只是直勾勾的往自己迈进的道路看着,明明从大地中传来鬼哭神号,然而诚却也不为所动,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实在令人佩服,就连见惯了枪林弹雨的英一对於眼前这一幕幕的景象亦感到骇然。倘若一个人有心之所向,想必路上的风风雨雨都能咬紧牙关撑过;倘若一个人曾经沧海,想必眼前再是震撼亦或骇人的景象都无法令他的动摇吧。
英一阖上了眼,自个儿喃喃着:「倒是人家还没迁就你,你就急着去躺那滩浑水了,呵呵……」
明则是看了诚的背影一眼,便低下了头。
──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很不要脸呢?
明明都被诚那样温柔拒绝,到现在竟然还对这段暗恋抱有一丝期望,甚至会气真树又让诚担心,那愁眉不展的样子,无一不让明感到心疼不已,若自己有朝一日亦能获得自己所爱,必然会加倍珍惜,绝对不会让诚露出那样的神情。
曾有人说──「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虽说明并非嫋嫋婷婷的小姑娘,但是心中对一个人用情至深这点却一点也不输任何女子,虽说这落花有意,那自己倒也认了,喜欢上谁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那流水至少也从自家门前经过了,这总比萍水相逢来得好,而那逝水不过是赏上了另朵花,如此甚好,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随波逐流。
──可这落花却又有谁来摘取?
明瞥了花梨一眼,只见花梨亦是望着诚的背影,满脸怆然,却在转过来看明的那一瞬间露出的灿烂的微笑。
「清和时候卷红绡,端的长春春不老。」花梨这麽说着,然而脸上的微笑依然存在着,「……但愿你一生都安然无恙。」那是孑然不同的笑靥,不再是灿烂,而是一种怀念,而他,从未在花梨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三点四十分,时间不再倒退而行,而是一步步的迈向「未来」。
一行人驻足於森邸的门口,那寒森森的入口令人不寒而栗,更让人毛发倒竖的便是入口的拉门上被贴满了符咒,甚至溅洒上了斑斑血迹,若不是因为那血迹呈现暗红色还完全凝固了,花梨绝对会天真的以为那只是红油漆,但方才亲眼目睹了整个村子发生的诧异事情,再怎麽说服自己也都像是掩耳盗铃。
说来丢脸,明明她早已都成了骨女,这胆子倒没能往骨子里去呢!
花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忧心忡忡的模样,就怕这拉门一打开就会窜出前所未见的奇异生物往自己扑上,或是口吐奇怪的液体朝自己喷来……她也曾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一阵子当真是捏鼻仰天,就怕哪天自己会被恶臭呛死,而那阵恶臭味当真是另类的「三月不知肉味」,为什麽这麽讲?身上的恶臭都堪比臭鼬了,哪还吃得出肉的味道阿?一张嘴那恶臭便直直扑鼻,就怕你吃下了满口的恶臭,连肉早已滑落嘴边都毫不自觉了。
明愣了一会,便像狗儿一样的匍下身子,对着泥土嗅了两下便说:「这……真树来过,味道虽然有些淡,但是还能辨认。」
这回倒是英一目瞪口呆,称赞道:「原来狐仙和狗一样都有灵敏的嗅觉呢。」明挑了挑眉头,只觉得身子里的狐狸──白虹,似乎对於英一这番说法大有不满,大概是对那傲慢的犬神感到不快才会怒气冲冲吧!
「确实,这森邸之中传来的煞气又比整个村子的更…‥不舒服。」诚默默的颔首,便上前尝试搬动森邸的大门,然而那大门却卡得死死,一点都没有要移动的样子,拉门斜靠於墙壁上,而从旁边的斜角也能隐隐约约的看见森邸的走廊,诚将视线游移到门的符咒上,他怔愣了会,定神再瞧,才发现那门上面纷纷籍籍的符咒中,竟然自己师父──幽冥的符咒,虽说驱魔师的符咒都大同小异,但是幽冥的字迹独树一帜,就算他人想要模仿也未必一模一样,而诚从小就看着师父的符咒,自然能分辨其中不同。
莫非师父也曾经来过这地方?师父的外表看起来顶多不惑之年,不过半百,杉泽村一事发生於五十年前,然而师父是什麽时候来的?
诚没有多想,便回首看了英一和花梨一眼问:「花梨,这缝隙你有办法钻过去吗?」
花梨眯眼瞧了那细缝一眼,便回:「若是身型小些应该是有可能,我试试看。」语落,花梨的身子发出喀嚓声响,腰际间忽然裂了开来,她的半上身和下半身连接的地方全部化为骨头,又是喀嚓的一声,上半身和下半接便告别了,花梨先是飘着上半身钻进那细缝中,停留在原地的下半身就这麽神奇的动了起来,一步步往前走想要找到细缝的入口,却因为看不见前方而撞上了墙壁,顿时细缝中的花梨也发出「哎唷」的一声,虽然断去了身子,但是却断不掉痛楚。
在其他三人的帮忙下,花梨的下半身这才顺利的也入到细缝中,花梨的上半身飘回腰际的部分,中间原本化为白骨的地方顿时又生长出了肉,将上下半身牢牢黏在一起,她转动着身子,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模样。
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的说:「她那模样真是看了一百次都无法习惯呢。」
英一忍不住噗哧一笑,靠近明的耳边细声说:「你铁定没看过她把头也拔下来的模样吧?」一听到这句话的明更是错愕的僵硬了半张脸,只剩下嘴角还在微微抽动着。
──那种模样真是一点都不想看到。
「花梨,你进去找找看其他的路口,如果可以便直接想办法破除掉大门吧。」诚说道,花梨嗯了一声便转身准备行动。
入到森邸的花梨环顾了四周,只见墙壁上也是血迹斑斑,她的指尖顺过那墙壁,一步步向着森邸深处走,然而浮现在她脑海的却是当年一幕幕的场景,那被大火烧掉的游廓,一切彷佛失去了他的那一日,当她再次重返火灾现场却只能倚靠着墙壁痛哭流涕。
──「我不会後悔的,也後悔不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美好的结局了,你也……快些离开吧,花梨。」他这麽说着,明明死亡早已降临於他,他却还是欣慰的笑着。
花梨停下了脚步,眼泪就这麽潸然而下,她抹去眼泪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却还是控制不了,纵然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往事了,每当想起却还是历历在目,那人的一举一动,脸上悲哀的表情怎麽样也挥不去,而她曾经淡忘过那人的面容,直到再次遇见明,才依稀想起那个人眉间的一丝稚气,以及那令人爱恋的五官。
顿时,她发现到走廊边竟然摆有一根长长的铁管,上面生满了锈,必然也放了段时间了,她拿起铁管,有重量些坠手,力大无穷的英一单靠这铁管应该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大门扳开了吧?花梨自信的点了点头,拿起铁管便拔起腿回到森邸的门口,接过铁管的诚先是疑惑的盯着那铁管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将铁管交付於英一。
英一无奈的笑了一下便说:「出力的事情还真的都是靠我啊?」语毕,他拿起铁管,没想到这一使劲,森邸大门口不只歪曲变形,甚至险些破个大洞,在一旁的诚和明无一不瞠口结舌,顿时觉得同样身为一个男人,自尊似乎就这麽没了。
其他三人鱼贯而入,方才门被这麽一扳,屋内的飞尘皆翩翩起舞,惹得明摀起了鼻子却还是不断打着喷嚏,花梨看他鼻子通红,忍不住笑说:「好像哭红了鼻子的狗儿。」
明无力的瞪了她一眼,却也无法说些什麽来反驳花梨的话。
森邸的走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步行三、四分钟便可见底,然而通行到其他路的大门是被卡死了就是扭曲得不成原型,当年大火肆虐的威力从森邸便可见一斑,顺着煞气较重的方向,没一会儿便来到了一间奇怪的房间,那门口显然特别大,诧异的却是门口上竟然还绑着无数条的锁链,就连贴上的符咒也明显得比森邸的大门还要多。
诚猛然的回首,四顾了一下,反应过度的样子让其他人都随之惊吓,没过多久,诚才静下心思,说:「抱歉,我只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也感觉到了,像被什麽监视着的感觉。」英一点头说道,然而此话一出,其他人皆噤声,两眼睁得死大的盯着他瞧,「应该是那叫做久瑔的家伙吧?」明猜测着,毕竟一个毫无干系的犬神忽然冒出来,又告诉他们真树就在杉泽村,这其中必然是有鬼,但如今也无可奈何上了贼船,难道还要跳海把事情搞到更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犬神虽然修为强大,无论如何,伤害了人类便是禁忌,管他是修行几千几万年的妖怪,总会有人来将他拿下的,想到这里,犬神这次的阴谋便显得更奇怪了,在诚看来──那个犬神只是想要煽动妖怪和人类的关系。
然而眼前的锁链也不是徒手就能扳开的,想着想着,英一便拿起了方才的铁管,跃跃欲试着。
英一用铁管将锁链的一环用力挑起,只见那锁链即使弯曲变形了,还是紧紧的相扣不放,锁链这种东西经过风吹雨打应该更为脆弱吧?就算是在室内,生锈的锁链也不该如此坚韧,狐疑的英一凑近一看,才发现那锁链竟然没有一丝生锈,而且模样还颇新。
这下子诚也发现了,便想起刚刚在门口所见到的符咒,在这扇门上亦是布满了师父的符咒,加上这锁链的模样,似乎都是事後他人加装上去的。
只见弹指间,那锁链啪嚓的一声,一环又一环的摔落在四人的脚下,而那模样更是诧异,若是因为英一的力道而被破坏,那麽锁链上应该会是弯曲变形的,而不是像这样子一截又一截像是散掉的模样。
四人都打了个冷颤,花梨颤抖着双唇问:「要、要进去吗……」
诚点了点头,便捏了一把冷汗,手就这麽抚上了拉门,他屏气敛息,心底彷佛有千万个声音告诉他──「绝对不可以大意!」
──最终,那迎向离别的大门还是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