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规定每个学生至少要参加一个社团,於是我加入了西洋棋社,就算我对西洋棋其实一窍不通。
教西洋棋的老师人很好,总是很耐心的教我每个棋子的特定路线,虽然我常常会不小心拿对方的棋子来下,他也不会嫌我太笨或者怎样的。对於这点我很感激。
那个礼拜之後,我没有再见到程苳雨,简淇一直跟我强调,一定是因为他发现我不好追还什麽的。可是他来搭讪我才不是为了这种原因。
只是当我发现我们连电话都没有留下之後,就彻底放弃可能会再见面的念头了。
「什麽嘛,」我有些郁闷,Y字形移动了马。「有种被骗的感觉。」
「你就这麽想认识他?」简淇移动小兵,把我的马给吃掉了。
「就只是觉得跟他很有缘,应该还能当朋友才对。」我撇撇嘴,「不想他那麽绝情。」
她大笑:「你听起来像一个恶毒的怨妇。」
「才没有。」
「不然,他有没有说去搭讪你的原因啊?」
「有啊。他说正好他那时候很难过,然後被我的竖琴给拯救了,所以觉得应该要来跟我说谢谢。」
「那不简单,」简淇高兴的移出皇后,「就等到他下次难过的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啦!」
我翻白眼,「有这种的哦?」
「再不然,你不是提过那间咖啡馆?就去那里碰碰运气嘛。」
「我去过了啊,就是都没遇到他。」我有些郁闷,「就连咖啡店老板都认识我了。」
「你真是够了,就有那麽喜欢他?对我都没那麽殷勤。」
「真的不是喜欢。」我摇头,「只是觉得,他很特别。」
特别是一个很有趣的形容词,就像他说我很有趣一样有趣。这样似乎就代表他是所谓能占据心中一小块地方的人,可是明明也才刚认识而已。
「你不觉得他跟你很像吗?」我问简淇。
「啊?」她愣住,「哪里像了?你们两个才比较像吧?」
「你们都有酒窝,而且感觉都有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直接在她面前提到过去这种事。
她默然,然後又说:「你们都是街头艺人,而且你忘了,你也有过去。」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跟我说,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有过去的人,总能嗅出谁也有过去。就跟狗总能嗅出哪里有食物是一样的道理。
只不过在那之後,我们谁也没有过问谁的过去,像这种事情,都得等到释怀了,有勇气开口了之後的。而我觉得既然我们都在这个远离过去的异乡,就代表我们都还在逃,都还没勇气。
「Check!」简淇忽然大喊,她的白色棋子已经将我的国王团团包围,我不管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我苦笑,双手一摊,「你赢了。」
像这种时候,依照游戏规则,似乎也只能投降吧。
「说到街头艺人,」简淇突然眨眨眼,「你为什麽不去看他表演啦?这样不就见得到他了?」
我一愣,「这我没想到耶。」
「蠢货。」她啧啧两声,重新整理棋局。
社团活动结束後,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那间咖啡馆。
这是为了遇到他而养成的坏习惯之一。
咖啡店老板的名字叫做法兰。他很年轻,有着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眸,总是围着一条咖啡色的围裙。他讲话慢条斯理,带点义大利口音的英文,听着有种莫名的和谐感。这间咖啡厅里从来就不多人,所以他似乎也乐得不请别的员工,只他一个人顾店。
来这间咖啡厅好多次之後,我被列为他的重要常客之一。他偶尔真的很无聊的时候,就会走来跟我们这些同样坐着,闲着喝咖啡的人聊天。
今天来喝咖啡的人很少,可能是因为是平日的关系吧,店里也不过就我还有一个老爷爷,再加上法兰总共三个人。偶尔报纸翻开的声音,咖啡机轰隆的运作声,店里播放的古典老歌,和啜饮咖啡时小小的噪音混在一起,格外平易近人。
我点了爱尔兰咖啡,有些微醺的调酒味道,跟这样的慵懒的气氛形成一种莫名的和谐感。
「法兰,」老爷爷突然唤店长,「我还要一杯。」
「没问题。」法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回到柜台背後做咖啡。
等他端咖啡到老爷爷的桌上之後,他顺势在我空着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等人?」
我耸耸肩,「我在等巧遇。」
他似乎觉得好笑,撇了撇嘴角,「是上次那个男生?」
「是。」好像也没什麽好隐瞒的。
然後他没再说什麽,只是专注的看着我搅拌咖啡的节奏。
这是好处。他会来找我们讲话,可是从不过问,偶尔还会讲起自己的事情。我记得有一次他曾经说过,这间咖啡厅,其实是为了他的女朋友开的。
「因为她一直在找一间属於自己的咖啡厅,」法兰讲着有些别扭的英文,「她特别讨厌星巴克那类的咖啡店。她不想跟别人一样。」
我完全能理解那种不想跟别人一样的感觉。
「那她一定很感动罗?」那时有个女孩发问,好奇後来发生了什麽事,因为我们都没有看过那个女朋友来咖啡店里光顾。
「她原本是。可是後来她找到更适合她的咖啡店了。」法兰看着有些难过,话中有话。
「我很抱歉。」有人说,又是一个跟随世界的用语。
因为谁也没办法真的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在这种某个人悲伤的时候。这要求太多的同理心,但人们却只有同情心泛滥可以拿出来炫耀。
「泛滥成灾。」我忍不住说出口,讲着没有人听得懂的中文。
「你说什麽?」法兰问。
「我说,我很抱歉。」我勉强扯出一个同情的微笑,也只能勉强了,就算我是真的为他感到难过。
其实我觉得,法兰是一个有些寂寞的咖啡师,所以才需要那些藉着咖啡找朋友,也才会跟我们讲这些他的故事吧。
他继续盯着我把奶泡搅拌进咖啡色的漩涡,我啜了一口,今天星期五。
我很好奇,程苳雨明天会不会出现?可是出现了,是不是又代表他很难过?
他为什麽难过?
「你在想什麽?」法兰突然问,眼神闪着促狭。
「我在想,这咖啡怎麽那麽难喝?」我举起咖啡,在空中朝他敬了一杯。
法兰摇摇头,笑着说:「鬼灵精怪。」
「我当那是称赞。」我也笑了。
「你知道,那个男生前几天有来。」他突然说,没等我的回答,又突然冒出两个字,「意外。」
这是常有的事。当没办法通顺的讲完一句完整的英文句子时,简单的用一个名词来表达。
我反问:「什麽意外?」
「你和那个男生。」他说,加上手势,「每一个相遇,都是意外。你要等的不是巧合,而是意外。」
我有些纳闷。意外跟巧合,差别在哪里?
「巧合听起来太刻意,像是有人安排过的。」法兰解释,「意外则反之,因为没有人能预测。你不觉得这比较符合爱情的公式吗?」
我还是一知半解,反驳道:「爱情的公式,听起来更刻意。」
「我的英文不是很好。」他瞪我,然後讲了一串听起来像是义大利文的话。
「我的义大利文不是很好。」我也瞪他,「请翻译。」
他最後在餐巾纸上写下来给我,跟我说他翻译不出来,可以去找其他会义大利文的人帮忙。
找得到会义大利文又会中文,而且还要住在英国的人,似乎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不过我还是收下了,当作一种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东西,感觉也挺浪漫的。
离开咖啡厅,阴晴不定的剑桥,一如往常的下起毛毛雨。很轻、很细,落在玻璃窗边像是谁在哭了。
可能明天早上也会下雨吧,我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