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八‧〈華宮淚〉之五

陵帝浑身一震,再也抵受不住般地抬首,眸中映出深深的惊恐,「丞相,朕……」

柳睿冷笑,迳自说了下去,「霍大人便替本相对你那岳丈传个话罢,那名宫女──已被本相处死了。」

此话一出,陵帝的脸只余一片惨白,浑身虚软了似地往後跌倚。

「陛下怎麽了?哦,本相险些忘了,那位小宫女是陛下宫里的人,多年来陛下难免要有些感情,可谁让她不安守本分,放着好好的安逸生活不要,偏要蹚这淌浑水呢?」柳睿故意不往重点里说,可言下之意清清楚楚,里里外外俱是指桑骂愧的讥嘲,上上下下俱是话中有话的警谕,无论声音放得如何轻柔,一席话却如千斤般重重压在人的心头。

对於皇帝,柳睿就算再专权也敬其是天子、念其是外娚,有甚麽不满便私底下打压打压,再怎麽也做做样子装作天下太平,现下当着臣子的面发作皇帝,显是触了他的逆鳞、超过了他的底线。

陵帝哪里还说得出话,而柳睿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只冷冷地观赏少帝吓破了胆的软弱模样,几乎是享受一般,看那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灰,继而陷入一股深深的绝望。由始至终,无人说个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偏生皇帝知、柳睿知、想必霍连宏也是知晓的,而那些仍是堕於五里雾中的闲杂人等,更不会嫌命长地去揣测去探究君相之间的矛盾阴谋。

御书房一片静谧,如悬着一条紧绷的弦,只消轻轻一触便能划破爆发。

所有人皆止了息,空气被削得稀薄,耳际只响着自己的心跳声,和着柳睿漠然呷茶的悠慢姿态,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每一道声响都被放大了,直到咚地一声,茶碟被轻力搁置在御案上,愣是让人猛一回神。

蓦忽间,一个老太监自一旁扑出,抖得残躯跪也不跪,哭喊道:「都是老奴的主意,是老奴的错啊,丞相大人莫错怪陛下,请赐老奴一死罢──」

「不!」始终缄默的少帝猛地站起,那张温雅的脸布满了惊恐和痛苦,交杂着在折磨他。

柳睿讪然睨了皇帝一眼,温度低压得引人噤声,像是冷冷地观赏一场戏似地,曲着指以指骨轻轻敲着案面,接着他笑了,摆了摆袖,「把人拖下去──杖毙。祥龙殿所有宫侍,一律仗五十,罚俸半年。」

「丞相!」陵帝惊骇失色,再也顾不得失态不失态,当着一干臣子宫仆面前直向柳睿俯首低眉,姿态低得几近哀求,彷佛隐忍到极限,「刘永自小看着朕长大,丞相能否……能否放过他……」

「放过他?那谁又放过微臣了,嗯?」柳睿问得少帝哑口,这老奴明显是为少帝的错替身抵罪,要求情委实底气不足,再说处置少帝身边的人本来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让他失了心腹也无了勇气,就算刘永不站出来柳睿也有的是解决人的方法。

以陵帝犯到的忌讳而言,柳睿的处置实不算重,说到底柳睿虽专横霸权,却不暴虐,也算是如此政治环境下的唯一安慰罢。

「看来陛下是不忍见这奴才最後一面,那好,你们就在这儿,在陛下面前行仗。」

宫侍自知这里谁的话说了算,柳睿决了意是谁也拉不回的,当下就把侍候皇帝二十多年的老奴拖到下首,一记记的闷棍,肉绽声、骨裂声,声声打在年轻皇帝耳膜之上,如刀、如刺。结局如何,所有人心知肚明,在皇宫里同情是不必要的情绪,所以没有人脸上露出半点异色。

陵帝颓然跌坐椅上,眼神空洞得引人怜悯。

「奴才生事,让霍大人见笑了,方才本相交待的,想必也不须本相重覆了,退下罢。」柳睿微笑,即便是如此阴阴冽冽的笑,映在那张无比俊美的脸上自是好看得紧,可只要想到这个俊美的男人方才在点首之间便将一个宫仆当着皇帝的面仗毙,那是谁也不会敢逼视的。

霍连宏对柳睿的俊、对柳睿的冷倒是不惊不恐,只为着那言下之意微微低眉。

「是……微臣告退。」

出了殿,霍连宏的眼色几乎是立即一寒,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翻腾了许久的怨气,官袖下紧攥的拳头狠狠挥向宫墙,墙未裂开半分、皮肉却先糊红了一片。

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忠诚所侍奉的君主究竟是谁?

是陵国的皇帝、还是柳家的权相?

虽逝者为尊,更遑论已逝的君王,每一年祭祀朝拜的先皇岂能予以不敬,可他敢肯定数代下来不只他霍连宏一人有时候会禁不住质疑起那个政功显赫的第二任帝王,奠定了百年基业固然可敬,若不是昔日那位帝王也没有如今的中陵盛世,陵书上也为他记下了许许多多的褒赞之语,然他因一己私慾盛宠柳家而引致今日祸害,英明如陵皇怎会没有想到?

当年的陵皇当然有手段有能力控制所有威胁他皇权的外戚朝臣,然他的後代不一定如他铁血英明,柳家也不如先祖般忠诚辅佐,如今的皇帝、如今的柳家,早与昔日差上太多,年幼的天子根本无法对抗把持朝政多年的柳相,东方皇室与柳家,再不复当代恩情,只余权力的斗争。

至於昔日的陵皇是否想到而一意孤行,抑或是晚年糊涂之过,早就随着陵墓中蚀化的白骨成了谜,依稀之间只残余百年前自高处传来的一声叹息。

人民历经数代对柳家积累的怨恨越来越深,对於一个王朝绝非好事,因为那意味着一场变乱。

意味着武力、意味着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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