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嫣不欲再多听这些不三不四的淫声浪语,让那狗男女荼毒自己自双耳,无了赏花的兴致,不屑地哼出声,在入夜的静寂之中却格外响耳。
正要沿途而返,跟前冷不防地转出一个男子,那阴森气态暗夜里如同鬼魅一般下调了周遭的温度,廊外的纱灯若有似无地照出他的衣衫不整,让他乍看来更添一股不亲善的诡异。
元嫣抚着心口,强笑道:「长公子,您吓到元嫣了。」
「我道是谁,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原是咱相府第一大丫鬟元嫣。」柳权邪邪勾起嘴角,眼中毫不忌讳地射出危险的掠夺之色。
他长得极是俊秀,带一点公子哥儿的风流倜傥,带一点邪魅浪荡的狂放不羁,加之高贵出身养出的傲气,成就了最令青涩少女心动的男儿,然元嫣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姑娘,更太了解他那俊美的皮相下,是他阴沉森冷的内在。
柳家的男人,在她眼中全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长公子是否误会甚麽了?元嫣路过呢,甚麽也没看到听到,难道……长公子正在附近做甚麽不可见人之事麽?」元嫣眨着无辜的眼,底下却满是防备,慧黠地将话转回他身上。
「装甚麽呢,嫣儿?我不妨告诉你,我在私会,与你们这些下贱的奴私会……」柳权突然迈步靠近,食指暧昧地抚弄元嫣柔滑的下巴,另一手胆大妄为地伸向她身後妖娆的曲线。
元嫣一时吓得木然,而後若遇猛兽般大动作跳开,怒道:「长公子,请您自重!」
「自重?」柳权两手落空不由遗憾,却仍不见慌乱地邪笑,细细玩味着这两字,「不知是谁在当初进府的时候不知自重地对我谄媚,一副巴不得躺上我的床的低贱样儿?而今有了大妹这个大靠山,便要装清纯把我踹一边去了麽?」
「你!」元嫣不甘受他言语相辱而恼羞成怒,「无耻!」
「哈,我无耻?别忘了你家小姐也是我父相当年私通得来的女儿!你骂我无耻,是在骂谁呢?」柳权恶狠狠地笑道,眸色却静静转深,「不过敢当着我的面骂我无耻的,放眼天下唯元嫣一人,真不枉我到现在还这般念想你哪……」
「小姐还等着元嫣回去,请长公子自便了。」元嫣不欲再与他纠缠,绕过他时纤臂却不料被他抓住,她心里微慌却仍强自镇静,斥道:「倘若长公子再活搭蛮缠,元嫣也只好请小姐代我向相爷禀告了!」
「拿大妹压我?」柳权狂妄地冷哼一声,就在元嫣为他酷似柳睿的天不怕地不怕而寒心时,他猛力甩开了对她的束缠。
重得自由的元嫣当下拔足跑离,将柳权对她的慾恨置於身後,心底的疙瘩犹在,却不得不认命。
这是身为下人的命。即便是跟随柳宠娘身边风光无限的她也逃不开,永远被封锁在任人恣意摆弄的困局,被动地接受生命所给予的一切,好坏无可选择,只能蜷缩在一角品嚐着冷暖。她只能用微薄的力量反抗,将一贯的笑靥挂回来面对将来。
元嫣若无其事地重返东厢闺阁,彷佛甚麽也不曾发生般地递上花包,「喏,金银花。」
「姐姐真慢啊。」元娆不忘抱怨一句。
须臾,烧好了三花茶,待得柳宠娘乖乖喝下,二婢便打点着被褥让她躺下,吁出灯灭後的一片静夜陶陶的暗黑。
「好了,都去睡罢,明日要早起呢。」柳宠娘忽然问道:「你们两个,可觉得喜?」
「喜不喜并不在於事情本身,而在於自己,跟着小姐就哪里都是喜。」元嫣不改口甜舌滑的笑语,「小姐好好休息,明儿替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哼,贫嘴!」柳宠娘娇斥。
她突然想起某年曾入宫见过当朝少帝,还仗着姑母的身分以言语相欺,而被权力压倒的懦弱让他不敢为自己发声,默默承受她的娇纵淘气……
她又想起两日前司空娣那唐突的预警,不由逸出冷哼的气音,瞧她如今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麽?难道她明早突然一命呜呼不成?
呵,自然是不会的,她卯时起了个大早,之後的准备进行得顺遂,一气呵成得不带一点停顿。
窗帘印出一片朦胧红光,填满了这个匆忙得不寻常的早上,辉映着她嫣红的胭脂,在她雅净的娇容上再度覆盖上艳色,彷佛在同时掩蔽了自身的真实性情。她披上那象徵着下半生的艳红嫁衣,戴上那强调出皇后贵气的鎏金凤冠,镶於头饰的红玉如露珠般坠落她葱白额上。
她在数日前方才作出相似的盛妆,而今心境却有了些不一样。
太多的殊荣同时加身,也是会使人惊恐惶惑的。
「一梳,举案齐眉……」喜婆在她坐着的圆凳之後梳着她一头青丝,梳得是那麽的顺。
铺天盖地的锣鼓声不绝於耳地扰乱人心,彷佛将金陵的天空也涂染出华色。谁道的三日後没有喜庆之象?骗她好玩麽?
是她不知满足麽?明明幸运到底的风光,享受着与生俱来的宠爱,倘若她想要就连天下也垂手可得,她再娇嫩也不得不体认到她是一般女子所艳羡的存在。拥有了这麽多却拒绝感受手中的重量,是否她贪得无厌?然她不想要天下,不需要万人捧护的光华,只想活在一个家,那里没有太多的人,但每一晚相聚於饭桌都响起自由自在的笑声,而非互相防备算计的紧绷无言……
蓦地里,楼阁外传来阵阵催促,只听罗玉嚷道:「元嫣元娆,你们好了麽?迎亲的花桥快到门口,莫太慢了!」
「行了,行了,这就出来!」元嫣喊出朝活含笑的回话。
元娆取来红头巾,彷佛要为柳宠娘一身喜妆划下最後一笔,将她的视线渐渐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