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啊？」方才那个赏我巴掌的男学生道。
也许是坏事做惯了、又或许是他们真的没什麽脑袋，看不懂姜夕尧其实就是个笑面虎、此刻在他脸上的笑容不是善意，而是即将摧毁他们的标记，大概……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我？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呀，重要的不应该是关於这女孩你们惹不起的这件事吗？」他的口吻很善意，但字字句句都存在着嘲讽他们的意味，听来无心的轻笑，也是因为觉得自己还要提醒他们真正该注意的事而有的吧。
「那你就说说看为什麽我们惹不起呢？」一旁的男学生冷哼道。
「在告诉你们之前，我想先说件事情。」他语气中带着笑意，明白他们不会想听所以很快的又开口：「在说别人长得怎麽样之前，请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说别人，你们以为把头发染金、再留个刘海就代表长得很帅吗？事实上这世界上比你们帅的人还有很多。同时，外表不代表一切，如果有个很完美的外貌、但心地和你们一样丑陋……」
「干，你是要不要说啦！」他的话被男学生打断，尔後他不慌不忙的继续说着。
「其实很简单啊，惹不起她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我刚刚打电话叫了警察，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和你们继续聊下去喔。」他平静的说着，没有因为话被打断而觉得愤怒，而他口中的话让那些学生脸色瞬间变得不安，尔後一行人你推我、我推你的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他们离开後，姜夕尧转身、伸手轻触上我的左脸，然後用担心的口吻说：「还好吗？会不会很痛？」他皱起眉，而我转开凝视他的视线，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隐约能够听到他跟在我後头的脚步声，但他什麽也没说，只是这样跟着我走。而我不想开口，对於他再次挺身而出、还有他口中的那些话，如果今天换作是别人，我会很感谢，但那个人是他……
「你为什麽要救我？」明明对於能获救觉得很幸运，但是救我的人是他，我恨他，很恨他，对他的恨是我在这世界上存在的一个支撑，但是他对我越来越好、我越来越觉得亏欠他，不管是刚刚甩开他的手还是在餐厅里的大骂。
「咦？因为你是我妹妹呀。」他理所当然的说着，我倏地停下脚步，他险险和我撞上。
你是我妹妹。我们是兄妹没错，但是你不知道我很恨你吗？我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但这一切对他的恨，开始越来越无效，在他为我说话的那刻，那些恨全都转移到了我自己身上，他们说着我的丑陋，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的丑恶，这些也让我越来越恨他。
可是开始不知道那样的恨是加注在他身上、还是……加注在我自己身上。这一切的一切对我们都不会有好处，只会让恨意加深，不管是我对自己还是我对他。
『还是夕尧最棒了，乖、不要跟她靠太近喔。』
其实说得没错，我是不该跟他靠太近的，而他也该乖乖听他们的话，离我越远越好。反正我一直都是这样，没有谁也都无所谓。
大概吧。
就算我需要谁，那个谁也不会是他。
我也不知道眼眶为何会泛红，只是转身抬头、用积着泪水的眼眶看着他，然後边朝他大吼边掉下眼泪：「就算我是你妹妹又怎麽样？我很讨厌你，非常讨厌你，我很恨你，所以可以不要靠近我吗？难道刚刚在餐厅还不够残忍、不够清楚吗？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会让我痛苦！你滚远一点好不好？要讨厌我还是要在他们面前抹黑我都无所谓，只要离我远远的就好了！你走开，滚出我的世界好不好？不要再靠近我了！」
即使对於自己的残忍是越来越厌恶，但是我告诉自己那就是我，本来就该是的我，只是过去的我一直不愿意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罢了。就像他们说的，我长得这麽丑，不配当他们家的人，而如今才看清，原来我的心也不过如此罢了。
「以……以穹。」转身正想离开，他颤抖的呼喊紧紧绑住了我的脚、让我不得动弹。
「以穹，我的存在真的给你这麽大的痛苦吗？」他的话震撼了我的心，眼泪再次扑簌簌的落下。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我很想坚决的回答没错，但是为什麽我却什麽也说不出口？为什麽每当伤害他过後就会觉得内疚？
「以穹，我知道从小你就很想要我拥有的一切，我也承认一开始的确不喜欢你，但是在国中的时候我遇上了一个老师，他就犹如我的父亲般教育着我，跟爸丝毫不相同的教育方法，让当时的我知道我那样的想法是不对的。直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有联络，他也要我在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让你知道其实我很想亲近你。
我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的存在让你很痛苦，可是我想要亲近你，想让你知道这个家还是有人爱你的。如果……如果我真的让你无法接受，那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回去我会跟爸妈说你要转学的事情，你告诉我你想转到哪里，可以考虑到礼拜一再告诉我，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那我发誓这是我为你做得最後一件事了。我先走了，不管怎麽样你都快点回家吧。再见。」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然後我不自觉的转身，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到为止。然後我蹲下了身子，开始大哭。
没有人告诉我，当一个自己很恨的人突然说他其实是爱你的时候，我到底该怎麽做。
明明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寂寞，但是当他进入了我的世界中，我却觉得好孤单、好寂寞，可能是因为要对抗心里那份矛盾的因子吧。
这一生我都在忌妒他所拥有的，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慢慢的开始扭曲那份羡慕与忌妒，开始恨起他来。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对的，但是每当看着本该疼爱我的他们冷漠而残忍的眼神，我就好想落泪，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让他们都讨厌我。
也许……我是知道的。
就是那张脸吧。
喔不，应该说我本来就不该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应该在那时候就让本该疼爱我的爸爸把我杀了才对，这样我也不用再让他们觉得痛苦或厌恶的才对。
霎时间，心越来越痛、越来越像是跌入了深渊，我只有不断的痛哭，却怎麽样也无法把那些悲伤啊、恨意啊、忌妒啊、羡慕啊或是渴望哭完似的。
究竟我的生命中，还剩下什麽呢？
究竟现在活着的我，是为了什麽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好像我的生命，只剩下痛苦似的。
就只能不断的哭着。
※
眼前恍若皇宫般的建筑，占地极广、总共三层楼，在这房价甚高的大都市里，可说是更加价值不斐，每个人也许都想住进这间房子里、过着皇宫般的生活之类的，我当然也是，然而其实生活的快不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我该称呼为爸爸的男人，之所以能够这麽有钱是因为接下了爷爷手中的家族企业，但以前和爷爷住的时候，并没有如此奢华的建筑，反而是住在很普通的社区里，没有高级的水晶灯、没有气派的大门，即便如此，那样的生活真的很快乐。
在还没上学时和爷爷每天早上去公园运动，中午饿了我们就找间小吃店坐下来细细品尝那样平凡的幸福，我永远记得爷爷告诉我：「小穹要记得，山珍海味不代表就是幸福，有一个爱自己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事情喔。就像小穹爱爷爷而爷爷也爱小穹一样。」然後摸了摸我的头，喂我吃了一口饭。
眼眶有些泛红，当突然想起那些往事时，但是转眼间，还是现实在逼着我面对。
我无力的拿出钥匙打开家门，轻轻阖上了大门，客厅的灯是关着的，我轻手轻脚走向楼梯、准备走上楼回房时听见了餐厅传来了谈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是姜夕尧的。
忍不住好奇心的我又轻手轻脚的到了餐厅门口，门没有完全掩盖，从缝隙中我看见爸、妈以及姜夕尧面对面坐在餐桌上，而姜湘灵坐在一旁看故事书。餐桌前的姜夕尧表情严肃，让我更加好奇他们在说些什麽。
「夕尧，为什麽你就是不肯接手爸爸的事业呢？」我听见爸对他这麽说。
「是啊，夕尧。妈妈知道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接家族企业也可以证明你的能力啊。」不管他们俩怎麽苦口婆心的说着，他脸上的坚决似乎丝毫也没有减少。
「所以，」突然在一旁看着故事书的姜湘灵开口：「哥哥你真的要搬出去住吗？」
姜夕尧要搬出去住？为什麽？
没有人回答姜湘灵的问题，而她见没人回答她，更是急了，谁都知道她有多喜欢姜夕尧这个哥哥。姜湘灵小我八岁，现在是个六岁的小小孩，但任性的程度已经到了极点，她一任性起来，能治她的似乎也只有姜夕尧了。
「哥哥、哥哥你真的要搬出去住吗？」她抛下故事书到了姜夕尧身旁，捉住他的手不断的摇着，一副急得快哭了的样子。
是啊，他真的要搬出去住吗？
可是、又为什麽呢？
我思索着，然後脑中突然浮现了他说的那句话：「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那我发誓这是我为你做得最後一件事了。」
该不会是因为不想看到我了吧？
不知道为什麽，我突然有些慌了。
「好了湘湘，先乖乖去睡觉好不好？」妈柔声的哄着她，但任性如她，又怎麽可能会这样就作罢？
「我才不要，除非哥哥不搬出去住！」她嘟起嘴往我这里甩着头，然後眼神和我对上，突然大叫了一声：「啊，方以穹你干嘛在那里吓人啦！」
很好笑，明明是个小八岁的妹妹，却直接叫我的名字。
「方以穹？」只见爸皱起了眉头，然後我叹了口气打开只剩一些些缝隙的门，一进门我便和姜夕尧眼神对上，我随即转开。
「唷，终於肯回来啦？」妈冷哼，用嘲讽的语气说着，跟方才哄姜湘灵的口吻完全不一样。不过我也早就习惯这样的转变了。
「方以穹，你今天是怎样？」其实妈对我的态度我能够体谅，毕竟我并不是她亲生的，但是爸对我和对姜湘灵以及姜夕尧的态度的差别……
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啊。
「在学校对老师没大没小、接着现在是想翘家是吗？害夕尧工作这麽辛苦还要去找你，你是怎样？大牌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啊？」一句一句话，如同针一般刺进我心中，我好想大哭对他说：你是我爸，为什麽要对我这麽残忍？
但是我知道这样做，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他对我，一点也没有感情。
我只是意外之下的产物，甚至流着他痛恨的那女人的血液……
「对不起，我错了。」一个九十度鞠躬、加上如同员工般恭敬的口吻，即便多有礼貌，对他们来说我还是个叛逆小孩、我还是令他们厌恶。
「知道错了有什麽用？还不是要别人帮你收拾烂摊子？」妈继续她的冷嘲热讽。
「我很抱歉。」没有感情，一点感情也没有的语气。
「像你这样的人怎麽会是我姊姊啊？还是哥哥最好了！」就连六岁小孩也把我骂着一文不值。
「你最好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否则我一定把你赶出去。」这句话，出自我的亲生爸爸口中。
「以……」
「我很对不起！」我再次鞠躬，打断了姜夕尧的开口，然後我转身跑离餐厅，冲回了在二楼的房间。紧紧的关上了门，我靠着房门缓缓的往下滑，而眼泪也默默落下。
『我一定把你赶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麽，只是还盼望着有一天、有一天那个身为爸爸的他可以看见我，可以看见身为他女儿的我。
只是我想是永远没办法的吧。我在这个家的地位，就是这麽低下，连帮忙做事的佣人也对我不屑一顾。
但我还是得低头、说着对不起。
只因为我还傻傻的在等着爸喊我声女儿的那一天。
※即便责骂再怎麽痛，为了我等待的那一天，我还是得说声抱歉，就算眼泪已经落下，还是要在心里扬着笑容，要自己别难过。
总有一天，一定可以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