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音响里放的是多少年的老歌,「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我忽然觉得脑子开始热起来,也开始更加昏沉。
这世界要给你多长的时间才足以让你感受变化。感受时间的变化,人流的脉动。看着自己年少时代的歌手衰老,他们本身曾经是一个时代,但这个时代里他们却不断殒落。看或近或远的亲友与时间搏斗一条细纹的生长,看有人远走他乡。看曾经有人,你觉得他像空气一般存在的理所当然,可是他也像星辰一样消失了。
数年的时间叫我去经营善待一段情感,可是我并没有由始至终的去完成你梦想中的样子。你的想像里,我是有着朱唇皓齿、领如蝤蛴、娇花照水的女生,我是慈眉善目、温和良善、和蔼可亲的温暖少女,我是善於倾听、懂得分忧、偶尔撒娇稚气、懂得生活趣味和品质的成熟女人。
你说我一直是你要的模样,可是我惧於否定你我不是你想像里那麽好的人。
我本来就不愿意那麽做。不是因为谦虚有所保留,不是因为骄傲,而困惑那角色适不适合我。
——只是因为我愿意。我愿意在漫漫时光里不做一个温暖的女孩,我愿意不告诉你我是带刺的玫瑰,我愿意像梦境里沉沦的大陆一样成为永生永世的秘密。
但你终究揭穿我,我终究离开你。
这是被你呵护在掌心里的我没预料过的结局,这也是最好的结局。
否则我怕承受不住怒火,承受不住嫉恨,也不想你承受幻境里的美好崩开了巨大的裂痕。
还好我们已经形同陌路。
要是此刻季娴淳就在我面前,我也许会笑靥以待,称赞她:「这是对你我所经历过最气势磅礡的反击了。」
但仅限於酒醉的时候,因为清醒时,我一定克制不住自己,将奋力上前给她火辣辣的巴掌。
中医点了点我的肩膀:「我先告诉你别在这睡阿,可没有人能带你回去的。」
「我才不会睡,我还在翘班啊……」
我还在翘班啊──语毕我猛然从桌上抬起头来,觉得脑子已经从酒精里彻底脱离,狠狠瞪着满桌的酒瓶酒杯,才清楚我犯下了什麽样的死罪:「妈的,现在几点?」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手表:「嗯……三点半」
「三点半?我干了什麽傻事……」话说完,脑海里旋即快速思考了一遍,其实休息晚回对上司下属都可以以一个拜访厂商、与作者沟通的理由应付,毕竟没有人会闲来无视去调查真相,因为即便自己态度刁钻,工作能力和执行都是被认可的。
可当我铁面无情的告诫不允许偷懒、不允许闲话的时候,我竟然在这对陌生人废话连篇、举杯畅饮?一想起方才乾脆放纵自己悠闲一下的我,便赏自己巴掌的冲动都有了。
我一下将矛头指向他:「你不用上班吗?」
「我今天休假,本来就打算来这里吃饭的。」
我长长叹了口气,抿嘴拿起包包起身离开,他也不阻挡,瞟了我一眼:「後会有期。」
在柜台结完帐以後,我到门口招了计程车离开。我扶着额头,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只希望以後我再没有机会能见到他一面,也没有机会因身体不适踏进那家中医诊所。
我点开手机萤幕,画面还停留在那封信的照片上,季娴淳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好看,黑色的笔墨里埋藏的彷佛是千年不毁的单纯,要是内容无关埋怨的话我可能会为这字迹多看两眼,而此时我只选择立刻删除。
传了两句话告诉summer,把季娴淳信封里附带的短篇作品修改放我桌上,还有要他在我不在的时候,警告那些喜欢闲话家常的人认真工作。虽然summer傻的程度和刚进不久的Anson有得比,可只要用前辈的身分放话一句:「总编说再十五分钟回来,要把早上她分配的工作的成果摆在她桌上。」就能轻松应对。
我习惯性的点开记事录,看看今天还有什麽未完成的工作,但七月二十三日的今日一片空白,便不必担心晚回会造成什麽严重後果。有些时候我手头上没有工作,得以在在办公室里悠闲的品茶,但品茶的主要效果只是淡淡地用眼神看向四方,监督吓阻聊天。
我看着窗外迅速转移的景色,这个燋金烁石的夏日持续向高温延烧,就快要超过十四岁的那个燃烧般的夏天。我拉上帘子,阳光透过窗棂穿过车内的布幕,黑漆漆的窗帘几乎形同虚设。我一直以来不喜欢整个人暴露在太阳底下,许多人不解的问,我只说我害怕晒黑,那会让我提早拥有皱巴巴的肌肤。
可是阳光底下我时常有无所遁形的感觉,我只告诉过顾骞尧。可是在帮我挑选租屋处,抑或他自己的房子时,他都率先告诉设计师,他想要大大的窗,最好房屋四处都是采光极好。
他并不是爱唱反调,尤其那种不愿浪费生命任何一刻时间的人不可能总爱耍无聊的把戏,他只是那时候还爱我而已。
他想我像一个温暖的女孩一样沐浴在阳光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