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道一入宫闱如入深海大川,进得去出来难。这大概就是我此刻的写照。
望着满桌的精致御膳,我吞了口口水,公主府很穷,小皇帝为了牵制我乱跑,把公主每月两千两的俸禄给苛扣了,平常吃吃烤鸡腿都是奢侈。
我首先嚐了一口翠鱼炖白豆腐。
恩……白豆腐白白嫩嫩多汁,翠鱼一点腥味也没有,丝丝入口意犹未……
「咳……咳……」我把口中的翠鱼炖白豆腐给喷了出来,喉中火辣辣的灼热瞬间沿着脖颈直冲到脑中,酥麻的让我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差点以为我那死去的父皇要回来接我。
「你……你竟然……要毒死姑姑……」我鼻涕眼泪流不止,颤抖着手控诉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小皇帝。
「不过是加了辣椒。」小皇帝抬头不以为然,一口接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我粗鲁的直接拿起茶壶壶口对嘴,温温热热的茶水穿过喉咙,将那些火辣给彻底清洗乾净,直到将满满的茶壶给喝得不剩我才气喘吁吁地放下,用衣袖胡乱擦了擦溢在嘴边的水渍,表情非常严肃地说:「皇上,吃辣对身体不好,若是到了姑姑这年纪就会知道养生的重要,瞧瞧姑姑这光滑无皱纹的皮肤都是靠养生的。」
小皇帝放下碗筷,笑眼看我,让我小心肝没来由的一抽,他道:「姑姑若长住皇宫,朕可以考虑养生。」
我乾笑两声,「姑姑刚说什麽来着,吃辣好!促进血液循环!」
「姑姑是朕唯一的亲人,朕一人在皇宫总是感到孤单。」小皇帝垂头,几丝额发如柳絮飘荡,长长浓密的睫毛如贝扇遮住眸中情绪。
「姑姑就说嘛!还是赶紧选秀,多选些好姑娘进来陪皇上,皇宫就会热闹些了。」反之我情绪高昂,热血沸腾起来。
见悲情牌没有效,小皇帝眨眨眼,歪着头沉思着说:「前几天王大人向朕问起姑姑的近况,朕瞧着王大人对姑姑颇有好感,这得好好来思考姑姑的人生大事了。」
「王王王王大人?」我被惊得跳起来,蹦了三步远。
「姑姑是高兴过了头了吗?」小皇帝恶劣的再接再厉,双颊边的小酒窝卷起涟漪。
「你妹的!你知道那只死肥猪家里几房小妾吗?我瞧着他光走路都还以为他方才在油水里泡澡才刚出浴!你知道这可以煎几个荷包蛋了吗?虽然姑姑急着嫁人,好得也给姑姑找个伟大的将军呀!你这样怎麽对得起临终把你交给姑姑的皇表叔!」为了表示万分惊恐,我语无伦次不加以思考,一口气说得乱七八糟,一双杏眼儿虎睁着。
小皇帝见我这副见鬼的模样,简直在心里乐得开花,不过仍是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说:「最年轻的洪将军只有一妻是不错的人选。」
「可洪将军四十有八了!儿子都生孙子了!」我崩溃,甘拜下风弱弱的说:「姑姑这一辈子不嫁也没关系的。」
所以小魔头你别给姑姑找麻烦。
小皇帝再也憋不住的捧着肚子弯起腰哈哈大笑起来。
我郁闷的瞪他。
我这个姑姑委实当得不容易。
当晚被留宿在皇宫中,我睡得极不安稳。
小皇帝不明白,其实各个城池虽然名义上城主是宸萻公主,可数以百计的城池自然不是一个人可以管理得来的,各城仍有主事的人在,可公主还是乐此不疲的一个城池又一个城池奔波。
可却从来主动不回皇宫,除了他派人将人给逮回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眼睛酸麻,却怎麽也睡不去,掌灯的宫女在我的再三吩咐下要看守着灯火到天明,宫女强忍着睡意,哈欠连连频频磕头。
我从床上起身,淡淡说:「去睡吧。」
宫女听见我突如其来的声音被惊醒,什麽瞌睡意全没了,执着宫灯全身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惶道:「奴婢办事不力,求公主责罚。」
我摆摆手,不耐烦的再次道:「累了就去睡吧。」
宫女迟疑的望了我一眼,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整座宫城,静的无声无息,就连自己的呼息声都明显了起来。
我知道的,小皇帝是魔头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却也是确确实实的十岁孩子,寻常人家的十岁孩子还在门口玩着泥巴吃糖人,回想起来就连我十岁的时候也还在父皇母後的怀里撒娇耍任性。
可小皇帝自五岁起就被迫割舍掉这些童年。
我这个姑姑当得不称职。
只是一想起这座皇宫古往今来倒卧了多少人的身躯和鲜血,甚至那些童年记忆里欢笑的人也埋葬在里头,我就觉得脖子被人掐得紧紧的,无法呼吸。
不过反正小皇帝是小魔头,等大了些就是大魔头,也许就不会时时抓姑姑回来了。
我恶劣的想着,拉起被盖罩住头,辗转难眠到天明。
一早晨雾浓浓饶绕,鸟鸣虫声丝丝不绝,清晨暖阳普照四方,照亮小皇帝的寝宫,小皇帝起得很早,暗卫茗茶一身黑衣,恭敬的单膝跪在小皇帝身前,「宸萻公主一行天未亮就出百越了。」
彷佛是预料中的事,小皇帝没有多大的惊讶,淡淡一句,「方向?」
「西北方。」
西北方有二十七座城池。托姑姑的福,小皇帝将大弘所有方位的城池给记得死死的。
「偷偷派人跟着。」小皇帝站起身唤太监更衣,顿了顿又道:「朕瞧着公主挺喜欢梅溯的,让梅溯伴着公主。」
一身明亮的黄金蟒龙袍穿在小皇帝的身上带出一股高贵生冷的气息,虽然他年幼个子尚小,却能将龙袍穿出霸人气势。
茗茶应了一声後消失在小皇帝寝宫。
让公主没睡饱的後果很严重,因为会比每个月的失血还要暴躁。
比如现在。
坐在马车里的我眼睑下一圈青黑,眼睛浮肿的像只青蛙,趴在柔软的毛毯上我感到焦躁无比,哑着声音,「如素,本公主要喝水。」
车外的如素赶忙送茶水进来,我抬头瞧了一眼,狰狞着表情,「本公主刚刚喊的是蜂蜜水!」
如素垮下脸,默默的退出马车,与双胞胎姊姊如荤四目相对,双双叹了口气,如素语重心长道:「女人,真是太麻烦了。」
马车内又传来魔音穿脑,「如素,本公主的桂花酿呢!」
在如荤的怜悯目光注视下,妹妹如素硬着头皮认命的去准备。
赶车的达叔摸摸小羊胡嘿嘿一笑,黝黑的肤色如古铜般刚毅,不难看出年轻时会是个血气方刚的优秀男子,坐在他身旁的厨娘三娘弯弯的柳叶眉一拢,担忧的说,「真担心如素如荤会同公主一样嫁不出去。」
公主身边的人不多,一共只有四个人,如荤如素是双胞胎,今年十七岁,而达叔和三娘则是夫妻。
他们这次要前往的城池是位於西北方的小城──鹊城。
据说是很久以前曾有大批的喜鹊驻足在此城,因而得名,当地更有传说只要相爱的男女到此地定居,定能长长久久。
能不能长长久久不知真切,但是鹊城很适合定居倒是真的。
我七年前到过鹊城,居民纯朴热情,乡下地方赖以农业耕织为生,对读书不怎麽看重,当时我命人办了三所书堂,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纤纤素手掀开车帘,远远已经可以看见鹊城虽小却古老的城门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