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水珠滑过燥热的脸颊,减缓了一些些的热度,用手掌拍了几下试着让仍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一点,我抬起头望向洗手台前的镜子,看见一个我几乎认不出来的自己──虽然泪痕都洗掉了,双眼仍红肿的不像样,脸颊像是被打了巴掌般通红,并且久久不退。夕阳的红光从厕所旁的窗户斜照进来,也许这样多少能掩饰一点。幸好现在的学校已经几乎没有人了。
好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哭过了。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江宇翔、夏和音和後来跑来的江宇威他们还在外面等我,但是突然觉得不怎麽想离开这里,这种狼狈的样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被他们看到,不过都已经抓着人家没形象的大哭了,是不是也无所谓了?
现在想起来整件事还是如梦境般不太真实。我闭上眼睛,在听不见也看不到的时候我只能感觉到地板的存在。也许,一切只是一场梦,我刚刚没有差点被撞,我也没有转学来到这里,那场车祸只是一个噩梦,妈妈也没有死,等到我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我做了一个非常非常长的梦……
我缓缓睁开双眼,看见镜中的我依然注视着我,彷佛在无声地嘲笑我可笑的幻想。
是啊,我在想什麽呢?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我也不会遇见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多麽幸福。
我深吸了一口气,朝门外的方向走去。
─
「要加油啊,可不能辜负我的好意喔。」
「哥,你确定真的要……」
「罗唆什麽,就这样,走了。」
「那我也先走啦,你可要好好安慰小湘喔,我是相信你才交给你的。」
「等、等一下,为什麽你们都要走了啊?你们不担心韩湘羽吗?」
「当然很担心啊。你真的很笨耶,这种时候太多人会很有压力的吧?所以才交给你的啊,难得有这麽好的机会可以两个人独处,要好好把握啊。」
「什、什麽啊……」
「走了!」
挥着手,江宇翔望着夏和音和江宇威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暮色中,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目光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瞥向门口,觉得非常担心韩湘羽还没出来,又怕出来了自己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
老实说他也真的吓到了,没想到韩湘羽会哭成那样。平常总是不轻易地显露情绪,把悲伤痛苦深藏在心里,倔强的不让人发现,像是无声的说着我没事,那就是她平常藏在心底的寂寞吗?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她颤抖的恐惧似乎还残留在手掌心,紧抱着的绵软的身躯,脆弱得彷佛一用力就会破碎,悲伤寂寞的呜咽令人心疼。
他忍不住紧握起双手。
「其他人呢?」有些沙哑的嗓音传来,韩湘羽在他恍然失神时已经站定在他面前,脸上仍有哭过的痕迹。
「诶?呃他、他们先走了。」
「嗯,」她简单应了一声没有多问,脸上已经恢复成原本看不出表情的样子,「那我们也走吧。」
江宇翔连忙跟上她迈出的步伐,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以後,韩湘羽缓缓地再度开口,「那个……抱歉,让你们担心了。」细弱但真切的话语在空荡的楼梯间响起,产生了微小的回声。她望着他,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他却突然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呃……不用道歉啦。」江宇翔移开视线,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於是随口丢出一个问句,「对了,我哥跟你说了什麽?」刚问出口他就後悔了,但是他也真的很想知道。
「他跟我告白了。」
「诶?」虽然早就知道会是那样,但是听到本人亲口证实,他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那你……」
「我拒绝了。」韩湘羽在开口前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我对他没有那种感情,也或许是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再产生那种感情了吧?总觉得这样不太公平,谁能够接受跟一个有残缺的人一直在一起呢?要是是我也会觉得是累赘吧。」她自嘲一般地说着,目光仍是不闪不避,定定地望着江宇翔。
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手,停下脚步挡在韩湘羽面前正面直视她,「不可以说那种话,才不会是累赘呢,我哥一定也不是这样想的,还有我们也是一点也不这麽觉得。听不见又怎麽样?不过是缺少了声音而已。」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神,突然领悟到为什麽他会觉得韩湘羽的视线压迫人了,不只他,还有其他人。因为她无论何时都极为专注地看着每个人,正因为听不见,才更加努力地想了解人们的话语,不以听不见为藉口拒绝或逃避一切,坚强地一个人面对失去声音的世界。他凝视着她仰起的脸,只觉得既佩服又心疼她的坚强。
韩湘羽微微垂下眼,「……嗯,抱歉。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帮助和关心。」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却是她最真心最想对他们说的话。
「还有一件事。」他说。
「嗯?」
「我、我想问韩湘羽你……那个……」韩湘羽疑惑地偏头看着他,耐心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一直……」江宇翔不自觉抓紧了衣角。
从他注意到那个总是独自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翻着小说的身影。到经过了那个寒假的认识,了解了寂寞的真相。几个月的相处以来,有了更多的交集。积存许久的情感似乎逐渐泡涨,在胸口鼓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即使失去声音,还是能够传达的吧?
「我──」
─
我凝望着一脸紧绷的江宇翔,因为身高差的关系,加上距离非常近,我必须仰着头看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酸了起来。
听了他那番话,我真的很感动。比起和其他人相处,和他们说话他们都会配合我放慢速度,即使我漏看了几句仍会很有耐心的重述,在一起的时候非常自在。我却说了自己是累赘那种话,好像他们的努力全是多余的。
凝视着眼前被柔和的夕色描摹出的脸,回忆中的各种表情清晰地掠过眼前,开朗的、温暖的、认真的神色,占据了所有记忆与思绪,有什麽似乎逐渐消融了。看着他,我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即使失去声音,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