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站在阳台上，齐烨霆顶着寒风眺望远方车潮川流的街道。
年初，回家祭拜父母时，短暂在夏家停留几个小时，夏妡滢和他打了个照面後便窝回房内，一直到他离开都没再下楼。
和张玉甄闲聊中，得知那夜她离开後发生的事——和父亲的争执以及和那女人的谈判。
好傻……虽然冲动，但这就是她的性情，真挚而浓烈。
离婚後，张玉甄在邻镇找了间超市当收银员，平时上班则轮着两班制，而夏妡滢放学回家後总窝在房内，失去读书的动力後，她一夕间被打回原形，变回以前那个功课普通的夏妡滢，又或者说更差了。
而这些日子来，两人难得谈上一句，母女间的感情也变了质，隐着一个解不开的结。
「烨霆，吃火锅了！」沈芷绫拉开阳台门探头声唤道。
齐烨霆收起情绪，转身走进客厅，茶几上摆着电磁炉，炉上瓷锅像电视广告里一样，整齐舖着各式饺类，香气四溢。
沈芷绫摆上碗筷，歉然笑道：「不好意思呐！大过年还叫你加班，没办法，年後接着是情人节，这行业忙的就是这段期间。」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做。」他在另一边沙发坐下，拿起碗舀着汤料。
看着他慢吞吞吃着亲手煮的东西，沈芷绫眼神渐柔，小心藏住那份隐於工作藉口下的心思。
「好吃吗？」
「嗯……」微抬俊眸，他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这火锅有团圆的滋味，勾起一些小时候的年节回忆，回忆里有她——那个老在团圆饭後突袭他家顺领红包的长发小女孩。
记得国中理化老师曾提过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世界上什麽事物速度最快？
磁浮火车？音速？光速？同学们争相答道。
错，是人的意念。老师一脸神秘回答。
试着闭上眼，想着一座山、一个人，眼前瞬间就能看见山的样貌、她的容颜，无论身在何方。
之後是老师拉拉杂杂对於瞬间移动可能性的推断：人类大脑有被利用的部份不到百分之五，如能擅加开发未曾利用的百分之九十五部份，或许能激发出某些潜能，靠着念力达到脑中想着一个地方，身形便能随之瞬移至那个地方的境界……听得所有同学如痴如醉。
不管这种想法能否实现；但仔细想来，这不是很美的说法吗？
只要闭上眼，那人的容颜一现，转瞬跨越千山万水。
一闭上眼，你的容颜一现，我就已经在你身边了；你的身边此刻正伴着他无形的思念……
……而此时的夏妡滢，独自坐在院里落寞玩着仙女棒，听着巷口孩子开心玩着各式鞭炮的嘻闹声。
在这样不到十度的寒夜里，远在他乡的弟弟，是否同样想着自己？
是否记得过去曾经一起放着烟火的美好回忆？
一闭上眼就可以看见弟弟的笑颜，那一夜，她投了数十个一元进存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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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结束的暑假。
午後，公车在路边站牌停下，背着背包，染着一头金栗色短发的少女轻跃下车，一身牛仔便装，双耳塞着耳机，脚下不时踢着路面石子。
「妡滢！」
身後脚步声骤近，有人轻拍了下她肩头，夏妡滢脚步一顿，转身一看，来人竟是昔日国中同学宋岚语。
宋岚语细凝她，面上带着睽违的感动，上前激动握住她的手，笑道：「真的是你！刚才我坐在公车後座一直看着你的背影，心里直觉是你，却又不敢肯定。」
「好久不见了。」夏妡滢抽回手取下耳机，朝她应付一笑。
「你……头发染成这样，没关系吗？」视线在她明亮发色上一顿，宋岚语有些詑道。
「只是想改变心情，开学再染回来就好了。」夏妡滢没什麽大不了说道，伸手拂过颊边发梢。
「妡滢，我听说你家里的事了……真遗憾！」看着昔日姐妹淘神色黯然，少了以往清甜笑容，不禁有些感慨和担心。
「反正都过去了……」
「你妈妈她还好吗？」
「嗯……还好。」
「学校呢……」
「补考过了，不会被留级。」
补考？！宋岚语闻言一怔。
记得去年刚上高中时，两人还互通过电话，当时听她兴奋说着月考和新同学间的趣事，让她有点不是滋味，没想到事隔不到一年，人事变迁竟那麽大。
两人并肩同行，她问，夏妡滢被动回答，语气依旧淡漠，纵有满腹亲热话想讲，却也不知从何启口，聊了几句後开始有些尴尬起来。
来到岔路口，似乎想结束所有话题似，夏妡滢将耳机再次塞回耳里。
「我先回去了，改天有空再联络。」说罢，转身走进小路。
见她身影远去，宋岚语面色一急，忍不住喊道：「妡滢，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如有需要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就见夏妡滢没回头，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她的话。
一个人默默前行，回到家门前，看见张玉甄的鞋子凌乱留在门前地上，微感怪异，这时间她不是应该在上班吗？
伸手推开大门，门口地面惊见一小摊呕吐物，间夹咖啡色和红色血块，夏妡滢心下大惊冲进客厅，只见张玉甄胸前满是血渍昏倒在茶几下，电话话筒垂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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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笛声划开小巷里的宁静，夏妡滢随着救护人员搭上救护车时，瞥见小巷里的邻居几乎都好奇出来围观。
忐忑看着救护人员为张玉甄施予急救，救护车一路火速赶往医院急诊室——那间曾经送走齐伯父和齐伯母的医院。
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令她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原本尚处冷静的心才开始感到恐惧——万一，她就此失去母亲，该怎麽办？
「张玉甄的家属。」
心尖一颤，她鼓起勇气走进急诊室，此刻身边没人能够给予协助，一切只能依靠自己。
「病人是胃溃疡引起的胃出血。」隔着诊疗桌，身穿白袍的医生抬头看着她。
「胃溃疡……怎麽会……」
「引起胃溃疡的因素很多，饮食不正常、生活压力……种种因素，你母亲酗酒多久？」
「啊？她从不喝酒。」
「病人身上有酒味，血液里酒精浓度过高，而且……」医生低头看了手中病历後，有些责备说道：「这半年有严重失眠情形，做父母的有时不想让孩子担心，总会刻意隐瞒生病的事实，这时候就要仰赖子女的细心观察。」
夏妡滢被医生的话堵到无言。
「总之，我们先以电烧帮病人止血，你拿着住院单去柜台办理住院手续和填写手术同意书。」
「要、要住多久？」她惶惶无措摸摸口袋，身上带的钱并不多。
「看复原情形，大约一星期，病人贫血相当严重，胃病是种需要长期调养的病，就算院，至少也要一年以上的调养，如果放任不管，极有可能再次复发。」医生边说边在一张单子上飞快填着一些字句。
伸手接过医生递来的住院单，夏妡滢走出诊疗室独自前往挂号大厅，明明所有柜台上方都挂有标示承办事项的牌子，但理智就是无法凝聚，不知该从哪个步骤做起。
幸好一旁的医院志工见她发呆许久，上前关切下，才协助她将住院手续办好，约莫一个小时的手术时间後，护士通知她张玉甄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来到病房，颓然坐在围着绿色布帘的病床边，夏妡滢望着躺在床上面容削瘦苍白的母亲，记忆中，曾经那麽时髦美丽的她，什麽时候变得那麽憔悴了？
从母亲气色不佳的面孔上，普通人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体不适，但她这个女儿却从来都忽视着，仔细想想，似乎也不记得上次和母亲说话是什麽时候，隐约记得、恨着——母亲曾说过她会拖累她的将来。
她的确拖累了妈妈。如果不用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她一个人应该能够过得更自在吧！
听着母亲沉稳的呼吸声，直至晚上八点多，张玉甄才渐渐苏醒，一睁眼，看了看四周景象，神色一阵茫然。
「妈……」忍不住出声，只觉这一声唤来喉头乾哑苦涩，极为陌生。
张玉甄眼珠一转，静静看着她半晌才挤出一抹笑，气若游丝说道：「你……吃……吃饭没？」
「吃了。」夏妡滢眼眶一酸，其实她什麽都没吃。
「吃了就好……如果累了……就回家睡……这里有护士照顾，没关系……」
胸口微微拧疼着，回想起母亲昏迷地上时，她拿起掉落地面的话筒欲叫救护车，因为紧张颤抖按到重拨键，没想到话机萤幕上显示的，竟是夏良晖早已退租的手机号码……
想起和弟弟的约定，当时跟他说好要照顾妈妈，可是她完全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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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在无法进食下，张玉甄身体依然虚弱，只能依靠点滴维持体力。
夏妡滢家里和医院两头跑，自己洗衣晾衣，做着母亲平时做的家事，夜里在医院也睡不好，几天下来渐感体力透支。
第五日中午，独自到地下街随便买个面包充饥，回到病房时，只见床前背对她站着一个衣着新颖的少年。
那人听见身後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夏妡滢一见他的脸，顿时大吃一惊！
齐烨霆细凝着她，清冷眸光像看着陌生人，夏妡滢不禁畏缩起来，视线垂落地面。
「滢滢，拿椅子给烨霆坐……」张玉甄倚坐床头说道。
「不用了，我坐床边就好。」齐烨霆柔声说道，在床沿坐了下来。
「怎麽知道我们在这里？」
「这几天心神有些不宁，打电话回去都没人接，心里觉得奇怪，就打到隔壁奶奶家，才知道阿姨住院的事。」
「别担心！我好很多了，医生说後天就可以出院。」
「阿姨……出院後别再喝酒了。」
「唉……真是的……这麽大的人了，还让你们这些孩子操心。」张玉甄闻言面现愧色。
「虽然没住在一起，但阿姨有心事也别忍着，可以打电话给我。」齐烨霆由衷说道。
夏妡滢坐在窗前长椅上静静听着两人对谈，那番话应该是身为女儿该讲的，可惜至今为止，她一句话都没对母亲表示过。
「嗨！」清亮的女声自门口响起。
三人一致转向病房门口，沈芷绫正探头娇俏笑着，手捧一篮粉红色百合花。
「阿姨你好！」她落落大方走进病房将花束摆在桌上，顺便调整一个最美位置面向张玉甄。
夏妡滢没想到她也跟来了，回忆起之前的不愉快，微微别开脸不敢看她。
「她是……」张玉甄一脸疑问看向齐烨霆。
「我大学的学姊，刚才过来的路上吵着去地下街买花。」
「探病本来就要带花啊！看到漂亮的花，心情开朗了，病也会好得特别快！」沈芷绫伸手推推齐烨霆的肩娇嗔道。
夏妡滢抬眸瞄了那束百合一眼。是啊！的确多了花，整间病房一亮，不再那麽死沉。这学姊真会做人，一定相当讨长辈的喜爱。
「谢谢你……」伸手轻抚百合花花瓣，张玉甄脸上也微微一亮，又看了两人亲昵的互动，忍不住好奇问道：「烨霆……是女朋友吗？」
「阿姨觉得适合吗？」沈芷绫将脸凑到齐烨霆脸颊边，指着自己鼻尖笑道：「呵呵……我比他大两岁耶！」
「年龄不是问题……」张玉甄低咳一声，转头觑着坐在窗前长椅上的女儿，她垂脸看着鞋尖，似乎没在听。
沈芷绫视线跟着一挪，身边的齐烨霆同样也望着委靡不振的夏妡滢，面上微现忧色。
「小妹，别担心！」沈芷绫似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一手搭在齐烨霆肩上，略微大声说道：「我爸爸十多年前也曾因工作忙碌引起严重胃溃疡，当时还开刀呢！现在医药这麽进步，只要好好休养，阿姨身子一定会好起来。」
瞧夏妡滢不为所动的模样，齐烨霆面色一沉缓缓起身。
「滢滢。」
夏妡滢猛地抬头看他，面上有些惊吓。
「出来，我有话对你说。」意味深长望她一眼，他转身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