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予是在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一般的疼痛中转醒的。
记忆像是糊成一团似的,甚麽也想不起来,可是那悲伤感委实太深,让他想以酒醉忘记也无法做到,清晰无比地印在脑海深处,奇怪的是,他的感受一下子淡了许多,心中并无太过激烈的情绪,那是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空空荡荡,却也明明白白。
彷佛十年一梦,过眼烟云,只余一句淡淡的感叹:「啊,这样啊。」
他也是一个成年人,仔细想想这不是生活中第一也不是最後的打击,看开了就是海阔天空,以为自己会屈辱难忘,想不到其实只是麻麻的一阵,除了心底深处抹不去的失望,他几乎忘了昨日行冲动的原由。
四周垂着白色胶帘,空气中充斥着药水味,偶尔传来隔壁病床的细微声响。温如予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医院,正疑惑着,一名年轻的金发护士走入,用破碎的英语说:「你没甚麽事的,只是几处青了瘀了,我在你睡着时已经在你的伤处冷敷了一下,涂了去瘀膏,该是没甚麽大碍的了,你的朋友就可怜些,缝了好几针,你要好好照顾他。」
「我朋友?」温如予一愕,浑然不知他哪个朋友也受了伤。
话音刚落,就见白帘被掀起,一个男人板着脸伫立,面目斯文,高挑沉稳,眼睛闪动着理性的精明,右臂紮上了绷带,看上去虽有点狼狈可笑,在他一身冷静气场下不减尖锐感,让人全然笑不出来。
温如予愣了半会儿才想起此人正是昨与自己干了一架的男人,因为那时喝醉了也太愤怒而未有看清对方的容貌,虽然脸上没了那醒目的金框眼镜,大大减低了对这张脸所造成的刻薄观感,温如予还是认出对方是飞机上碰见的利家公子,也就是说与他妻子搞上的、与他大干一架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利家二少爷。
再见此人,心中的厌恶情绪还在,但也许比起这些,那人身上的伤势更令他觉得尴尬。
要不是还残存着些微记忆,他根本不会相信自己竟也有这麽冲动暴力的一面。也就是喝了些酒,被妻子不忠的画面大大刺激到,以至於後来的情绪反应全然不在他掌控之外,现在想来他也搞不懂自己何以表现得如此反常,他从事服务业许多年了,因为无时无刻都要笑脸迎人,早就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久而久之他鲜少有过大的反应,可是昨晚他却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发泄心头的怒火,至於怎麽把对方伤成这个模样他是全然不记得了。
就算他们的行为再不对,自己出手打人还伤了人就是天大的错。越想,他就越觉不对,本来就容易心软的性格让他忽略了所有不快,下意识自责起来。
经过那样的事,温如予简直没有面目直视对方。
利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笑不笑的,冷声道:「冷静下来了?」
极低沉的声音一如主人般刻制自持,平板而淡然。温如予听得这般全然不带怒意的话语,甚至觉得可说是友善的,顿觉自己发怒的底发全没了,毕竟对方纵然称不上无辜,却也不该受自己的殴打伤害,对方不与他横眉竖目便已是够令他惊讶的了。
可是,他怎麽不知自己有本事把人伤到要缝针包紮的程度?
「杨漾呢?」温如予觉得自己最难看的一面被这人瞧见了,又在酒醉时把人害得重伤,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不知怎地竟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来,下意识寻找自己的家人。
「你问的是那个给你戴一顶绿帽子的妻子?」利哲用字毫不留情,也不管对方听得脸色一变,继续淡淡地讽刺下去,「你为了她把我揍了一顿,却还是忠诚不二啊。我很好奇,你见到她会说甚麽?原谅她,不计前嫌重归於好?作为男人,会不会太大度了些?」
「你说够了吗?这关你广甚麽事?」
「你似乎很讨厌我。」利哲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微挑的眉梢染着淡淡的讥诮,「我明白情敌见面份外眼红,但严格来说我并不能算是你的情敌,你不该讨厌我。」
「你和我妻子搞上了,难道我还喜欢你不成?」温如予冷冷地撇了眼,避开对上直视的目光,讪讪地道:「你和杨漾是认真的?」
怎料利哲听罢,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抖着双唇笑了起来。
虽说与这位利家二少爷并不相识,却从几个照面里对他那正经禁慾的面目有了既定印象,就连刚才开始首次面对面谈话也是相同的感觉,实在难以想像他也会这样笑。不是说正经的人都不笑,只是没想到利哲笑时,与他平日板着脸的锐利恰似两个人一般,变得平和又容易亲近,柔和了他脸容上的老成精明。
温如予瞪着他,「这很好笑吗?」
「你啊……真是有趣极了。」利哲笑完,上前坐到对方病床床尾的边缘,翘着二郎腿,同坐一床而遥遥相对,「喂,你要给我甚麽补偿?」
「补偿?」温如予听得对方话锋猛转,心思霎时转不过来,半刻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臂上的伤,虽然很想说管他去死,理智却告诉他他责无旁贷,「你想怎样,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