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山不大,但文昌帝君这麽一趟走下来,一直到日头西下,才踏着夕阳归来。
黄莺在那处不知已候了多久,焦躁不安的屡屡踮脚眺望,他颀长身影才出现在彼端,就急急奔了上去。
「帝君──」她喊着,却在看清他的模样後一愣。
他生性好洁,她曾几何时看过他狼狈如斯,不仅衣袍上沾满尘土,连一丝不苟冠起的发都散了些。
她眼尖的又发现他手背的一道血痕,不禁紧张,「帝君,你上哪去了?」
「没。」他负手於身後,避而不答,「你可会啼唱了?」
她自是知道他问这话的目的,黯然垂眸,不肯应声。
「别拗。」他轻叹,没发现自己语调何时放柔,「就当作是送别吧,好好唱首歌,让我安心离开,嗯?」
「我唱得不好。」她细声回答,带点自欺欺人的哀求。
他却像是没听懂她话中的暗示,「不好?那也没关系,在这待久了,耳濡目染,终是会唱的。」
她被堵的说不出话,垂着的眼怎麽也拦不住泪,倾泻而下。
「⋯」见状,他负在身後的手动了动,只是又很快交叠,快得没露出什麽破绽,「我该走了。」
「不要⋯」她哽的厉害,紧绞的手指松开,改去拉他的袍袖,可是那麽胆怯、那麽卑微,连使力都不敢,「不要丢下我,帝君。」
他却连这样的余地都不愿给,往後退了一步避开,「丫头,我是为你好。」
伸出的手落了空,叫她不上不下的悬在空中,难堪不已,眼泪落得更凶。
他当着没看见,迳自朝妇人一拱手,「这丫头,以後就劳长老多费心了。」
妇人回以一笑,温柔的牵起她固执不肯放下的手,化去了尴尬的局面,「自当如此。」
他顿了顿,又朝妇人深深一揖,招来祥云,「那麽⋯告辞。」
「帝君⋯」她倚在妇人身侧,哭得涕泗横流,「帝君,我还能再去找你吗?」
「就别了。」他摇头,最後仍是没忍住,抬起手轻轻碰了她眼角的红泪,「珍重。」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就收回了手,高高腾起祥云,决绝而去。
「帝君、帝君!」她挣离妇人,哭喊着追了上去。
只是她怎可能赶得上祥云,不过迈了几步就狼狈摔在地上,柔嫩手心一下擦了层皮下来,渗出血丝,但她恍若未觉,起身一蹬脚,振翅朝天际飞去,却凭空被一道力量给弹了回来。
她犹不信,不死心地再去冲撞,羽翅都撞歪了仍是徒劳无功,最後还是美妇不忍,拦下了她,「别试了,帝君下了禁制,以你现在的修为是出不去的。」
禁制?
这让她一下失了力气,颓然倒在妇人身上,泣不成声,「帝君⋯你就这麽想要摆脱我吗?」
美妇叹息,温柔拍抚着她颤动不已的纤背,望着天际那极淡的光影,心底是一片明镜,只是不愿明言。
设下禁制岂是件容易的事?要封去整座山林,饶是法力高强如文昌帝君,都不免要耗去数百年修为,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困住一只莺鸟⋯太不值得。
只怕文昌帝君是要护了这小莺鸟不被外人欺了去,才如此不惜法力吧?
人人都说文昌帝君寡冷凉薄,她看却不然。
可惜⋯⋯
妇人长睫半降,抚着她的发柔声劝慰,「莫哭,咱们这里也是极好,你肯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长老⋯」她空洞的抬起头,看的却是他离去的方向,「长老,您说我要多久才飞得出禁制?」
多傻的丫头?可妇人自己也曾是过来人,实在不忍苛责,「要看资质而定,你若聪颖,也得耗上个百来年,若愚钝些⋯只怕一辈子也出不去的。」
这答案让她怔然重复,「百来年?」
她与文昌帝君相伴这些年,还会弄不懂他的心思吗?他肯定是觉得百年这漫漫光阴能让她在梧桐山生根,从此忘了他。
可他却不知道,她不可能会忘了他。
她怎麽可能忘了他?她对他⋯她对他⋯
她尚青涩,说不出自己对他的那种情感,只觉得想到他,心口就酸麻的难受。
百年何其漫长,帝君不怕她忘了他,她却是怕极了他忘了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