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我们不适合腥风血雨的战争。」史彼拿尼站了起来,让身体靠前,把自己眼前的文件往前推。
「很抱歉,容我还是拒绝这次的同盟。」
他们没去算到底跟这个神秘的小孩子聊了多久,总而言之最後的结论就是失败,佐诺玛家族拒绝同盟。
下了逐客令之後,泽田纲吉离开前,也只是淡淡地对史彼拿尼说着「我们会再来的」。而离去一刻,泽田言纲依然不懂泽田纲吉的想法,只能在他的身旁默默无语。面对性格差异这麽大的两人,史彼拿尼也只是官式灿烂地笑,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於门後。
离去之後,泽田二人自自然然回到桥车上,慢慢坐着车回到彭格列总部。
泽田言纲看着如同刚刚那样子坐在身旁的泽田纲吉,他闭着眼憩息,一言不发。没有聊天对象的泽田言纲改往望向右侧的窗外,草绿和蔚蓝果然飞快地划成了风景。
他很在意那个小孩子,佐诺玛的史彼拿尼。在他眼中他是个说着具挑衅性的话,而又莫名其妙,让人看不透的小孩子。他的话语不像一般小孩一样,反而给予人一种压迫感,所谓笑里藏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然而泽田纲吉似乎与他不同,从他与史彼拿尼感觉出来他对这孩子有好感,也许比他想像中的高。
「我觉得,我们需要那个孩子。」
不知道什麽时候,泽田纲吉已经睁开眼了,泽田言纲从窗外的风景拉回视线,转头望回泽田纲吉。从侧脸看来,琥珀色的眼眸很好看,它澄澈,亦很平静。
「言你不这样觉得吗?」泽田纲吉没有回望泽田言纲,只是平静而淡然地看着前方。
「本来就需要吧。」泽田言纲没多思考什麽,确确实实地回应他。
彭格列家族跟米尔菲奥雷家族的实力本来就不相伯仲了,作为中型架构的家族而带有名气的,就只剩下佐诺玛家族。假若他们不事先拉拢好佐诺玛家族,搞不好就会变成米尔菲奥雷拉拢他们了。若事情真变成这样,彭格列的胜率会降得更低。
听见泽田言纲答覆的泽田纲吉噗一声向前微弯腰笑了起来,「不,我不是说这个啦。」,挺立身子,泽田纲吉转头望着满头问号的泽田纲吉,「我是说,情感层面上的。」
「情感层面?」泽田言纲重覆泽田纲吉的话语,眨了眨眼,对此他大惑不解。
「对。」泽田纲吉收起笑意,琥珀色的眼眸完全对上了眼前的橘红色,「你不觉得他跟我们很像吗?」
「……哪里像?」泽田言纲似乎未能把自己跟那小孩子联想在一块上。
「像。」泽田纲吉把话讲得神秘,迤迤然续话,「虽然他嘴巴很坏、很毒,但本性似乎不差。论性格,他的确压根儿不像我们。」
「但是,背景呢?」
桥车似乎走到了比较崎岖的路段,驶过路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几乎要淹没泽田纲吉的声音。
泽田言纲没有说话,反而偏着头,摆出一副「请你继续说下去」的表情望向他。
「背景上,他跟我们多少都像呢。」泽田纲吉转回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他的声音很淡然,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般,轻描淡写,「和我们一样,十四岁就要当首领,但是他比我们成熟多了。」说着说着,他便靠着椅背,也许是在回忆往事,「又例如说啊,他说他是和平主义者,跟我们一样,你说对吧?」
泽田言纲看着泽田纲吉平淡的表情,也跟着他,一同望回前方。
「你所言甚是。」
泽田言纲很久才缓缓说出这句话。他觉得车里的空气有点压抑,也不知道要用什麽话反驳或认同自家哥哥,只好说个几字,把上述的话语带过去。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当黑手党。」
「和我们一样……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踏进黑手党的世界。」
泽田纲吉说得平静,眼眸却里有千万种情感,说不得,言不得。但就那麽一点,泽田言纲似乎体会到泽田纲吉的想法──同是天涯沦落人。
再之後没有人再说话,泽田言纲才发现原来车里是这麽闷热,不过也许只是气氛过於沉重,也没人说话的关系而已。
突然之间,那真的是很突然。泽田纲吉动作很轻,轻得让发愣的泽田言纲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肩上多了颗栗色头──泽田纲吉正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怎麽了?」对於突如其来的动作,泽田言纲有点被吓到,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没有动,橘红色的眼眸间所摇曳的似乎是喜多於惊。
「说累了,会议後半部都是我自己在说话。」泽田纲吉似乎是在抱怨,顺势往肩上一蹭。
「听说身高差不多的人的肩膀很舒服,」说罢,泽田纲吉又在泽田言纲的肩上蹭了蹭,寻找合适的位置,「看来是真的。」
泽田言纲不语,仅仅看着那顶栗色头皱眉,略为苦恼,不过还是随他喜爱往哪蹭便往哪蹭,然後望向前座。回家的路还有很远。
「呐,言。」磨蹭的动作停了下来,毛茸茸的栗色头一动不动的靠在泽田言纲的肩上,「他说我们很可怜。」
那是对谈的途中,史彼拿尼突然跳出的一句话,说的时候笑得很自然,也讲得轻描淡写,彷佛在描述事实──「我觉得你们很可怜,跟我一样可怜。」
「嗯。」泽田言纲淡然回应。
因为角度的关系泽田言纲看不见泽田纲吉的表情,不过光是用想的也知道,那大概是副平淡的表情,因为泽田纲吉的语气听起来是那麽的事不关己。
「你觉得我们可怜吗?」虽然是问题,但泽田纲吉没有给予泽田言纲回答的机会,自己回答问题:「我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可怜。有大家陪我,也有言陪我,我觉得我们不可怜。」
「那就好。」泽田言纲的声调依旧没有平伏,但隐隐约约,他的话语中带了点笑意,之後他提醒着他:「那孩子说的话不用太在意。」
「嗯,我会。」泽田纲吉轻声说着,垂下了眼。
後来他们没再说话了,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沉默回到总部。泽田纲吉也许是睡觉了,也许没有,反正泽田言纲看不见。可泽田言纲发现,车里好像不怎麽闷热了。也许只是错觉,似乎是肩上那颗栗色头传来的发香舒缓了这种闷,他该纳闷自己明明和他用同一瓶洗发水却没有这种效果。
轻轻转头望向车窗外,只有绿和蓝构成的风景,後来慢慢有其他颜色加入,如同他们的生活一样,明明应该只有黑与白,却渐渐的,被不同的色彩填满。
他们的路还有很远。
※※※
与史彼拿尼道别前的一句「我们会再来的」似乎实现了,而且很快。那是会面後几天的事情,跟那天一样,是艳阳天。只是世事不能尽料,泽田纲吉那天在城堡前说的话也一并实现了,在他们眼前所发生的的确不是什麽好事。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从绿林中冒出的灰烟,很大片,几乎要覆盖了城堡对上的那片美丽苍穹。於是他们在途中致电回总部要求人手增援──假若大火放着不管,会燃烧整片森林。佐诺玛家族的位置实在很难找,只有两人也灭不了火,他们确实需要协助。
到达之时,他们连惊叹的时间也没有,城堡烧得很旺,烈火熊熊吞噬了整座城堡,舌火似乎还想贪婪的往上爬。很奇怪,说奇怪是因为火焰不单止橘红色的,还有一层浓浓的紫雾往上飘,那不是一场单纯的火灾。
泽田纲吉率先下车,绕过车尾,再回泽田言纲身旁──不如说他压根儿没理会身旁才刚开门下车的泽田言纲,直直的冲了出去。泽田言纲见状,连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便冲上前抓紧泽田纲吉的左手。
「你要去哪?」泽田言纲丝毫不放松力度,紧张地问着泽田纲吉。
「救人!」泽田纲吉背对着他激动地叫着,泽田言纲可是想像到他说话的时候有多用力。
泽田纲吉让自己进入超死气模式,额上燃起了清澈的大空之火,可以随时进入战斗模式。他转过头来,琥珀的眼变成了橘色,透如玛瑙。「我们应该去救人!」
「不是。」泽田言纲摇头,否定泽田纲吉的冲动,「来不及了,我们应该等待支援。」
「里面还有人啊!」他以右手指向城堡,门外空无一人,大火依然故我地燃烧,犹如被抛弃的鬼城堡。「难道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去吗!」
城堡开始如雪崩般慢慢崩溃到底,米白色早就不存在的,灰的黑的,慢慢的倒塌下去,卡拉作响。
「我没有这个意思。」泽田言纲的语气看似冷静,但心里也是焦急个不行,不止是因为泽田纲吉反常的动作,也是因为这场大火带来的可疑。他深知贸然冲进去只不过是送死。他尝试安慰道:「也许里面的人早已经逃生了?」
「所以我们要进去看看啊,不看看怎麽知道?」泽田纲吉叫吼着,他想要挣脱泽田言纲的手,可是他越是挣扎,泽田言纲反而抓得越紧。
「不行。」
「为什麽不行!」
「火里带毒。」泽田言纲斩钉截铁地说道,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指向天空,「你仔细看,上空的烟里带着毒雾。」
听顺泽田言纲的话语,泽田纲吉顺着他的手往远边的天看,果真是一层紫色的毒雾在空中飘扬。泽田纲吉不忿地咬咬唇,又继续说话:「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去救人。」
「为什麽?进去的话,无论是你、是我,都会死,会赔上自己的性命。」泽田言纲皱眉,以平淡的语调问道,他还不能理解哥哥的动作意义。
「就算是这样也好……我们也该去救人,至少我们该去救史彼拿尼。」泽田纲吉丝毫不退让,依旧坚定地说道。
「为什麽?」泽田言纲再次询问,他的眉皱得更深了,「我们跟他并没有关系。就算我们真的能进去,能全身而退,也救不了谁──」
「就算是这样也好,我们也该去救!」泽田纲吉打断了泽田言纲的劝说,激动得大声叫吼:「连一个小孩子也救不了我们算是什麽彭格列十代首领!」
泽田纲吉想要一鼓作气甩开泽田言纲的手,而在这瞬间他真的甩开了,可是下一秒,泽田言纲又一个反手把泽田纲吉的手腕抓回来,他隐约看见自己已经把泽田纲吉的手腕抓得通红。
泽田言纲往後用力一扯,泽田纲吉便被逼转过身,踉跄地跌进他的怀里。此刻,泽田言纲终於放开了握紧泽田纲吉的手,改抱他的腰间。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把绕过泽田纲吉的脖子,把他的头轻轻压在自己的右肩上。
「放开我。」泽田言纲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似乎浇熄了泽田纲吉一大半的激动,他被泽田言纲压得动弹不得,他下巴被逼抵在泽田言纲的肩上,无奈而坚定地再次重覆一次自己的命令句:「放开我。」
「不放。」泽田言纲的眉已经皱成一团,他不懂,真的是不懂到极点,「纲吉,你为什麽要这麽激动?」抬头,天空半灰半蓝。
「我不能见死不救。」他在泽田言纲的怀里挣扎了一下,「言我求你,让我过去。」他再次重覆:「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知道。」泽田言纲轻抚着泽田纲吉的栗发,他总算理解了自家哥哥的奇异行为,他温柔地重覆着他的话语:「我都知道,你不能见死不救。」
「但不代表你要进去一起送死。」他冷静地解释,「我也不能看着你见死不救。」
泽田纲吉不语,他看不见城堡的惨况,只听东西掉下来的声声作响,不断无情地敲打着他双耳。大空之火在沉默中熄灭了,玛瑙变回了琥珀,瞳仁黯淡得失去了他应有的明亮色彩。
沉默片响,泽田纲吉说话了,他声音有点哽咽,他是痛苦的,至少泽田言纲在他的哽咽中感受到他的痛苦。而他也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拥着他。
「我觉得……他很可怜。我们需要他,他也需要我们。」
「一个这样的小孩子,不应该就这样死去。」
「或许他不该在这样的世界生存。」
泽田纲吉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说出自己的心底话。很郁闷,泽田言纲感受到他的满腔郁闷,在这种环境的衬托下,那感觉真的差透了。
「你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泽田言纲依自己的思路下了判断,「但你不是他。」泽田两人跟史彼拿尼有着差天共地的差别,他们的共同点就只有那麽一点。
「我知道。」此刻,泽田纲吉的声音很无力,「我明白。」
「你不该这麽激动,纲吉。」泽田言纲尽自己所能放轻了自己的声音,他希望可以安慰到他。
泽田纲吉不语,闭上眼,任由泽田言纲拥着他。泽田言纲抬头望着那大片大片蔚蓝的天,被逼染上浓浓的灰与紫的天,默默无语。
在那之後没几分钟,彭格列的支援来了,火也在毒雾渐渐散去之後以特殊的方式熄灭。原本米白的簇新城堡,到最後也只剩下支架,还有一堆灰黑灰黑的,分不清是什麽到底归什麽的东西。
这场令黑手党界震惊的火灾原因尚未得出结论,佐诺玛家族就此灭绝。之後彭格列在城堡里发现几具焦屍,那明显是佐诺玛家族的人。然而经过调查才发现,那些屍体比火灾前好几小时已经死去了,死因并不是因为这场诡异的火灾。
至於佐诺玛家族的首领史彼拿尼,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