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辉出生那时正逢乾旱严重时期,收成不好卖没多少银钱,沈家为了温饱肚子,迫不得已将刚满月的么儿舍弃在苍郁山脚下,可怜他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遭到双亲遗弃,幸好在他快失温时有个猎人经过捡到他才得以保住一条宝贵生命。
时光飞逝,沈卿辉已经学会走路和说话,只是在他三岁时忽然得了眼疾,可怜他才不过多大岁数就要不见,猎人为了他的眼疾不断走访打听,可惜每个号称名医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而沈卿辉自懂事以後就非常孝顺,尤其知道自己的眼睛没救後,对收养自己的猎人总是心怀感激,大大小小的家事都揽到身上来,更加不敢让猎人再为自己操心,日子就在他磕磕绊绊学习自理中度过,眨眼间他也行完成年礼了。
「儿子,你确定不跟我一起进城?」吴大琅看着益发俊秀的养子,一脸不确定问道。
沈卿辉放下手边忙活说道:「父亲带着我一路上也不方便,我还是留下来顾家好。」
听到儿子这麽贴心的话,吴大琅忍不住想要伸手往他头上揉一揉,可惜儿子已经成年了,做这个动作很不妥当,只好把手放回原位。
「你眼睛不好使,我让张婶娘过来照看一二,有什麽问题只管找张婶娘帮忙,千万不要怕麻烦知不知道?」
养父的耳提面命让沈卿辉胸口一阵暖意,他能有这麽为自己着想的养父真是他的福气,想他先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後又有眼睛失明的可能,若非有养父他早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因此不管要他做什麽来报答养父的恩情,他绝对不会有第二句话。
「父亲放心,孩儿知道。」
吴大琅看他这麽懂事乖巧,心中甚是欣慰,自己平时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并不似女子那般心细明了,好在沈卿辉自小就乖又不给人添麻烦,
吴大琅一年之中会有三个月进城贩售手艺品,而今沈卿辉已经服完成年礼,当然也就不好跟着一起出门,最要紧的是他的眼睛状况一年比一年差,吴大琅也不敢带着他到处走,深怕发生什麽意外,只是这一趟出门来回摆摊贩售就要花掉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放他一个人在家,老实说也不让人放心,於是吴大琅只好去拜托附近的张婶娘帮忙,而理所当然是要付上酬劳的,为此,沈卿辉没少自责过。
「你的身体本来就比一般人虚弱,大夫也说过你的思虑过重容易对身体造成负担,如果你真的怕会给人添麻烦,大不了我付银子给张婶娘,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语落,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
沈卿辉趁现在还看得见时,用尽全力把父亲的模样牢牢刻印在脑海里,哪怕他的眼睛因为这举动又恶化几分,他也不会後悔,因为他隐隐有种感觉,这双眼睛怕是将要失明了。
不过父亲临行在前他不愿让他多余操心,因此隐瞒心中的恐惧佯装开朗的模样安慰父亲。
「父亲可别被京城迷惑了眼不回家,要不然又有胭脂红扣冒出来,孩儿可就大伤脑筋了。」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吴大琅哼哼两声道:「儿子倒管起父亲的房中事来了。」
沈卿辉红了红脸,不好意思搔搔脸颊,然後低头继续未完的工作。
三天後,吴大琅将众多货品放到马车上,沈卿辉看着父亲的马车上消失在眼前,心中涌现淡淡的不舍,这还是第一次跟父亲分离,过去他都是跟着一起出门的,这一趟却只能留在家里,都怪自己得了眼疾,若不是深怕出门在外给人添麻烦,他也不会坚持留在家。
「卿辉啊,饭菜已经煮好放在桌上了,婶婆家里还有点事情,就不逗留了,有事情你在让阿宝过来叫我一声。」
「婶婆客气了。」
沈卿辉将张婶婆送出家门後,回到屋内一个人默默用着午膳,虽然嘴上这麽说,但他确实感到孤单了,养父是个好人,为了不让他感到孤单寂寞,也为了让他不再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身世,时常变相鼓励自己逗自己开心,以前也许会想不开,但有养父知冷知热的照顾,早将那点心思抛诸脑後,现在只是短暂分开三个月就忍不住孤单,他到底是被宠坏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卿辉完全没将父亲的交代放在心上,仍旧按照以往的方式过日子,每天卯时起床做手艺,丑时才梳洗入睡,这样单调的日子慢慢过了一个月。
这一天张婶婆依旧早早到吴大琅家帮沈卿辉备早膳,沈卿辉照旧要将材料搬出来,谁知道眼前一道黑影笼照过来,很快什麽都看不见,起初他心慌意乱险些把东西弄倒,为了不让张婶婆发现他克制住胸口涌现的骇然恐惧,佯装无事貌和人家说完话,直到家里剩自己一人,他才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坐下来。
他知道自己就快看不见了,从大夫说没救到现在也硬撑了十多年,如今他该满足了,至少父亲看不到他即将失明的痛楚,可是他都还没实质上的孝顺父亲,从今往後却要因此连累父亲,这让人如何是好。
抹去眼角的湿意,沈卿辉强打起精神把剩余的工作做完。
其实张婶婆这人热情有余却很碎嘴,他并不喜欢她太靠近他们家,因此他的三餐都是靠一餐温饱,幸好他的食量不大,加减吃也还能支撑。
一日夜里,正准备要睡下的沈卿辉听到屋外有声响,於是又从床上下来,他点亮蜡烛驱散一室阴暗,然後藉由蜡烛的照明走出屋内到外头查看。
今晚月亮躲了起来,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有蜡烛照亮也看不清前头有什麽状况,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外面确实有声响,虽然家里没什麽重要财物,可万一宵小闯入家中破坏屋内的手艺品,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眯起眼睛努力看清楚黑暗中的事物,然而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後他只好操起木棍随便乱挥,结果还真被自己打到了某样东西,一声闷哼传进耳里让沈卿辉再接再厉一通乱打。
半失明的人感官神经比常人敏锐,他感觉到一股骇人的肃杀之气朝自己袭击而来,身体下意识做出闪躲的动作却还是不及闪开,身体被不知名的东西狠狠冲撞一下,蜡烛台从手上滑落到地面,光源一下灭了,视线重新恢复阴暗。
沈卿辉听见沙沙的声音自脚边晃过,且伴随而来的还有冰冷凉意,他不由得打来一个寒颤,然後摸黑从地上爬了骑楼,照目前这个情况想要重新点燃蜡烛是不可能的,他摸着墙壁往屋子里面走,接着才又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蜡烛台。
刚要打亮身後立时传来一道沙哑嗓音。
「如果还想活命劝你最好什麽都不要做。」
沈卿辉胸口一窒,俨然被那道莫名响起的说话声给吓了一跳,手上的烛台因而打翻在桌上。
「真是笨手笨脚的,如果要你为我疗伤似乎还得考虑一下。」黑暗中响起的声音充斥着浓浓嘲讽,沈卿辉心下一紧忍住想要拿起棍棒的冲动。
「我家没什麽值钱物品好偷,你……你走错门了。」
空气中先是传来一声嗤笑,接着沙沙声又再度响起,沈卿辉心生戒备,虽不明白对方到底有何目的,但绝不允许宵小猖狂。
「竹子,你腿脚快去外面看看人马到了没有。」
听到这番话沈卿辉瞪大双眸,他没想到屋子里竟然还有第二个人!
这会儿他再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随便弄个火摺子将室内打亮。
他的眼睛虽然已经无法看清全貌,不过努力一点还是能看出个大概,当他看到左前方地板上做这个人影时,瞬间呼吸一窒。
「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的问题一提出,周围空气有一瞬的凝滞,门口的竹子唯恐那个人类冒犯到大人,於是收回跨出去的右脚回到刚才的位置。
沈卿辉又看到第二道身影,手心一下握成拳头状,大有要跟对方拼命的架势。
竹子看着面前显得弱不禁风的男子,正在犹豫要不要给他点教训,身後的人已经开金口打断他的思量。
「竹子,扶我起来,我们换个地方。」
「这怎麽成,大人,外面有追兵,这时候出去无疑是找死啊!」竹子听到主子淡然的语调,心急如焚到嘴边都要冒泡了。
「无碍,先扶我起来。」
竹子闻言却不愿意照做,放下身段成见直接朝沈卿辉跪了下去,沈卿辉听见咚的一声,眉头轻蹙起。
「这位公子,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先前的冒犯,我家大人身受重伤,外头又有追兵来袭,还望公子让我主仆留在这里躲过追捕,待危机解除我们自会立即离去,绝不造成你的麻烦。」随着话语落下,沈卿辉又听到接连几声严实的磕头声响,是人都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这下他不答应也不行。
「你家大人伤势严重,我想还是先治疗包紮一下比较好。」
「你会吗?」
沈卿辉毫不犹豫地点头,「家父以前是个猎人,曾经因为猎捕野兽受过伤害,因此基本的治疗包紮我都能处理。」
沈卿辉的话对此刻的竹子来说完全是天籁,然而高兴没多久天真容颜上倏地往下一沉。
「来了!」
除了不明所以的沈卿辉,其他二人皆屏息凝气一点动静声响也无,他纵使不明白也了解此刻情况紧急,因此也跟着不作声等待他们出声解除危机。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沈卿辉开始感觉有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耳边什麽动静都没有,只闻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这时紧张的氛围忽然多了一种道不明的肃杀之气,沈卿辉区区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整个人往前倾倒,那位大人见状让竹子去搀扶,後者虽极度不愿却也无法抗拒主子的命令,只能暂时离开他的身边。
「公子,你没事吧?」
沈卿辉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抬起头脸色苍白吓人。
「我没事。」他扬起笑容反过来安抚他,竹子看到他明明这麽难受却还露出笑脸回答自己,让他对自己先前的态度感到一丝羞愧。
一炷香过後,那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逐渐消失,隐藏在角落中的男子明显松一口气,沈卿辉瘫坐在地上,後背几乎被冷汗浸湿,竹子将瘫软的沈卿辉从地上扶了起来,顺势拾起地上的蜡烛台。
「我没事,真的很抱歉还让您这麽麻烦。」感到十分过意不去道。
沈卿辉想起那个男人负伤,赶紧燃起蜡烛,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身负重伤的男子窝在角落,虽然看不清楚伤势有多严重,不过空气里飘散开来的血腥味着实刺鼻得很,他有些受不住的抿起唇瓣,脸色比先前苍白几分。
「公子,您伤在何处?我的眼睛不太方便,需要您告诉位置我好为您治疗包紮。」他诚实说道,并未有一丝隐瞒,况且他也隐瞒不了,光是看他行走的模样也知道他的情况何止不太方便,根本是棘手至极,竹子这会儿发现真相也不知道该怎麽做,总不能在普通人面前施展法术为主子疗伤,要是吓坏人可如何是好?
反观竹子满腹的烦恼,靠在墙上的男子显得悠然自得许多,好似那伤势不在他身上一样。
「伤在腹部,你确定自己可以吗?这可不是一般野兽咬出来的伤口,不是洒洒药粉就能了事的。」
「你放心,我就是闭着眼睛也没问题的。」怕他不相信,沈卿辉正色表示。
男子已经痛到麻木所以什麽都无所谓了,之所以会开口也是想要让眼前的人类有个心理准备,以免治疗到一半说昏倒就昏倒。
竹子举起烛台靠过来,双眼一看到主子腹部上可怖的血洞,险些软了脚。
「公子,还请你速速替我家主子疗伤。」他一个心急就把沈卿辉推上前,全然没去想到自己都受不了的画面,一个普通人又如何承受得了,还是伤者有分寸稍微遮蔽了下伤势。
隐约看出他的动作,沈卿辉淡淡一笑解释说道:「我没那麽脆弱,任何严重伤势我都看过了,况且我的眼睛现在勉强只能看到形体或光影,就算靠这麽近最多也只能看到一片红。」
「你的眼睛这麽漂亮为什麽会看不见?」男人有些好奇又有些可惜问道。
「大夫也查不出原因,只说我会慢慢失明,我先帮您止血吧。」
沈卿辉示意竹子拿来止血布,然後低头不语为他治疗,在一旁观看的竹子一开始还很担心,看到他的动作熟稔老道,一颗心也慢慢放回肚里去。
包紮完毕,沈卿辉用手背抹了下汗湿的额头。
「这样就没问题了,接下来您要好好休养直到伤口复原,要是不小心扯动伤口恶化就不好了。」
听到他的话男人轻笑一声,「你倒像个称职的大夫。」
沈卿辉抿唇一笑没有多余的话,将环境收拾乾净之後,他倒了一杯水给他们主仆,竹子摇头拒绝没有接过他递来的水,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家主子。
「我想追捕你们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你们如果要离开我可以帮你们弄一辆车送你们一程。」
「多谢恩人的好意,不过如果可以能让我留在这里养伤吗?虽然那些人已经离开,但是我怕他们又会跑回来,万一在路上碰到我这情况说要逃跑也逃不了,到时候就真的求助无门了。」
此话一出,沈卿辉陷入考量,出於人道立场他应该要伸出援手,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麽人,又是为何惹上麻烦,最後还是将他们暂时安置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