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幽遊白書-彼岸花語 — 七

「牡……丹。」若没有边念边写,墨团永远是她签名的第一笔划。不知道为什麽,她总在即将写完第一个字时停笔,划掉,重写,才能签完牡丹这名字。

「真可怜,没一刻闲下的。」老妇的声音响起,彷佛边说边摇头。似乎是见了忙进忙出的鬼众,在两人後方廊道快步穿梭。

老婆婆是牡丹带回的亡魂。听见充满同情的语调,使牡丹松了口气。她心想,几个晚上看尽冷暖,也足以使被称为鬼女的人,忆起属於人的温柔吧?

老婆婆年轻时为了守住自己的地位,一步步掌权、坐大。直到守灵夜,遗族争论间,终於解开她回忆里的矛盾;由来只是单方面误解,老婆婆却逼死暗中看顾、也最信任自己的人。

亡者痛悔哭嚎多久,牡丹也陪着落泪多久。她相信真相大白後,放下憎恨的老婆婆,能如自己所说,回到走上岔路前的自己。

完成引导人签归,牡丹回过头,却发现人已不在身後。然而,不远处的门口围着五、六人吆喝,交杂熟悉的声音讨饶。牡丹急忙去看,确是老婆婆被压制在地。

「这是第几次亡者逃脱未遂?」

引导科科长冷着脸,朝桌面丢下检讨书。本就不苟言笑的她,更横溢杀气。牡丹只敢低头,怯生生回道:「第二次。」

「这种事情还发生第二次,你真的有记取教训吗?生死簿上都载明她说谎成性,是没在看吗?」科长双手环胸,叹了口气:「亲切、热心是你的优点,但你也容易忽略亡者的问题,让有心人利用你的善良。」

「是。」

「你那届新人淘汰掉一半,能留下来的实力也不差。同期的贝母,转调後是新单位的组长;你学妹菖蒲,也申请到秘书处见习。身在连鬼都能当上左右手的机关,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错过什麽。」

「……是。」

牡丹将头垂得更低,埋下连鹿韭也压抑不住的气愤表情。

什麽叫「连鬼都能当上左右手的机关」?不论想起这句话多少遍,牡丹总会皱起眉头。

窗外早已一片漆黑。同一层楼的办公区,只有牡丹座位还点着灯。明明只剩一份档案待处理,牡丹却提不起劲。墨乾了又添,始终没下笔半个字。

她服膺科长对自己的责备,但无法忍受几个字骂透帮她最多的人。除了狱卒,在审判之门任职的鬼众,几乎聚集在此。乔治约略提过,如果不是小阎王,鬼的最高成就只会留在地狱里。

可是,就如同她写名字的习惯。有些东西只是从表层沉下,无意识中仍流露无遗。那句话,简直嘲讽整个机关,不过由小阎王领头耍着猴戏罢了。

原想藉着伸展四肢转移注意力,放下的拳头,却打中一团绵软。

「是要袭击我几次啊?」

不知何时走近的小阎王,嘴上说归说,仍气定神闲地捡回帽子戴。另只手从口袋掏出一封信,对她微微一笑:「还记得我讲过,逃跑比请调还难吧?有个人说一定要转交给你。」

信上属名是今天试图逃走的老婆婆。

她迫不及待展信读着。信中上半感谢牡丹的开朗与陪伴,帮助她接受死亡,不必独自面对孤寂与恐惧。下半则再三道歉,说自己犯下许多罪而害怕审判。但领受判决後,因为刑期明确,再也不必如同在生时惶惶终日。希望等到可以会面时,牡丹能来探望。

「引导人心,是设置这份职司的初衷。」小阎王看着她说。视线里,彷佛潜着她曾记得的往昔。「听说生前和死後的记忆,会在灵魂深处积累,决定下一世因循、修正前生的选择。」

「那,身在连鬼都能当左右手的地方,这要怎麽修正?」

她托着腮,挑眉瞅向他。逐渐听不出差别的嗓音,与发生後才觉察的失控,有时也令牡丹困惑──此时说着话的,究竟是鹿韭还是自己。

「既然是从你口中听到,我姑且当成赞美。」小阎王从邻座搬来椅子,爬上。老神在在的神态多了几分正经。随手抓起她闲置砚旁的墨条,缓缓磨起墨来。

「该修正的,是只容得下一种选择的环境,还是挣扎失败的弱势者?」取笔,笔头蘸墨,沿砚边顺尖,递还予牡丹。

「我希望周遭的人能有更多机会决定选择。不论是长久以来,备受歧视的鬼也好;你也好……萤也好……」

「那只是你的自我补偿!」鹿韭拍桌,起身。

牡丹心口一震,来自鹿韭的哀伤激楚成澜,淹没愤恨。遗忘的昨日如在底下滚沸。无声。

她知道自己其实在喊叫。鹿韭扯动脸部肌肉,用尽全力嘶吼着。然而除却泪水滴留,没有别的被允许留下。在模糊视线里,牡丹看不清小阎王凝视自己的表情,究竟是压抑着的悲伤,还是预见过一切的麻木。

「的确没料到这种结果。但,那并不是一时兴起的行动。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这麽多。」

鹿韭挥掌。小阎王没有闪躲,平静等待将挨下的耳光。一声闷响,一阵麻,牡丹虎口作痛,侥幸赶上扣住鹿韭手腕的时机。

「不干你事!闪!」

「不准你打我的……」

究竟是什麽来着?朋友?上司?救命恩人?突然间,牡丹想不起那个重要的词汇是什麽。但停顿已改变了氛围。

「你的什麽?」等着她说下去的两个人异口同声问着,语气里混着讶异与奇妙的企盼。

「呃…嗯……旧邻居。」

「呿!」不知道是谁发出嘘声。

站在门口的乔治敲了两下门板,清了清喉咙。小阎王跃下椅子往他走去。

她暗自感谢乔治化解尴尬同时,短促且尖锐的通讯铃声炸响,牡丹跳了起来,急忙听取引导亡者的指示。

「穗根田村的幸存者!?」小阎王惊讶喊道,引起牡丹注意。

「是。而且对方似乎也是适任者……」

乔治的声音越来越小,牡丹从眼角余光里,看他们由低声交谈变成附耳议论,最後两人匆忙离去。

明明初听穗根田村这个地名,牡丹心里却抽痛起来。

HINA。脑中闪过彷佛充满回忆的词汇。比奈?雏?像是名字的词汇,撩拨起她的好奇心。但牡丹知道,一定就像以往一样,她不可能从鹿韭、小阎王问出一丁点有关过去的事。她调整呼吸,试图缓下激烈搏动的心跳,在闪着灯的通讯设备上,发送自己的代码,将出勤地点改成穗根田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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