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烛映帘栊。
红烛燃了整夜,蕊心已残,烛身尽融,凝成了层层泪漪,让韦染蘅自己看了都想哭。
她睑下满是黑晕,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和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大眼瞪小眼,指尖在粗糙的书页上滑行,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着她昏昏欲睡的小脸,烘出一片委靡。。
「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鼓…这字不识得,换下一首。」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乡心这东西怎麽绣的出来,不成不成!」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唔,这太悲凄了,我不喜欢。」
她就这样随意翻着诗词选,识字已是不多,偏偏又要东挑西选,整夜就是这麽虚度过去的,更确切点说,她已这样虚度了两日。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伏…这字怎麽念来着…」
「岁时伏腊走村翁。」窗外一道清冷嗓音接了下文。
「韦是问!」她精神为之一振,一下打开了窗,果真见他站在外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你怎麽来了?进来嘛!」
韦是问见她仅着单薄中衣,别开了眼,伸手掩上窗扉,「夜深,孤男寡女岂可共于幽室。」
他关窗的动作毫不犹豫,韦染蘅不得不缩回手,只能眼睁睁看窗碰的一声关上,想再去开他已以手挡住窗棂,不让她妄为。
即使如此,韦染蘅仍欣喜不已,「韦是问,你来,我真欢喜!」
韦是问没有应声,只是改以後背倚着窗框,颀长的身形透过月光在房内晕成了长长的影。
知他这是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她杏眼弯弯,半嗔半撒娇的抱怨,「常离这人真没安好心眼!我费了好多功夫还是找不到适合的诗句,而且好多字我都不识得,害我吃不好睡不好。」
韦是问淡淡拧眉,没有立即接话,只是将视线拉得长远,看向廊前的绿叶被风吹拂,摆荡出她轻颦浅笑的弧度。
他沉默了半晌,真心好奇,「你真那麽想去游烛湖?」
「去哪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她想也不想的回话,忙碌的以指醮茶在他映上桌面的影上勾勒出他的面貌。
这是他碧波拢聚的眉峰、这是他冰丝罗织的长眸…她画着,不住呵呵傻笑。
她其实有带出几分他淡漠的神韵,却不知房外的他此时眉眼柔和了许多。
韦是问纾眉环臂,语调似霏霏凉露轻滑,「你念吧。」
「嗄?」她擅自让他紧抿的嘴角扬出几分笑意,为他欲笑还休的模样倾倒,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诗。」他云淡风轻的说着,「你念,不会的我教你。」
韦是问心疼她呢!
她心里雀跃,连忙翻开书挑了一首,「晨摇玉佩趋金殿,夕奉天书拜…」
声音稍有迟疑,他就接了下文,「夕奉天书拜琐闱。」
「琐、闱。」她复诵,为他的才高八斗喝采,「韦是问,你真厉害。」
「阿谀。」韦是问哼了声。
她不以为意,抿唇轻笑,书页又翻。
「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
「幽葩细萼,小园低槛,壅培未就。」
他说起话来从来是不急不徐的速度,她舒服的眯起了眼,小小脑袋瓜轻仰,也靠在窗扉上,沉浸在他如摇玉琳琅的嗓音。
韦是问就倚着窗,自然感受到她的动作,但她不吭声,他也不主动说什麽,只是安然的阖上了眼候着。
小窗深闭,虽分出了房里房外,却隔不成两个世界,两人身影隔着薄薄的纸相依偎,昼长人静。
韦染蘅自然也舍不得打破这分静谧,只是又不肯错过这能多听他说几句话的机会,正迟疑着不知要如何取舍,逡巡在书上的大眼突然弯了起来。
「韦是问,你知道这首吗?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她甜嫩嗓音带点试探。
「忍顾鹊桥归路。」她既开口,他就答,只是眼眸仍轻阖着。
「鹊桥可得绣上几百只喜鹊呢,我可不想折腾自己,我再瞧瞧…」她装模作样的将书页翻得唰唰作响,又假意惊呼了声,「这首写的实在太好,切中我心!」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窗外没有人回应,只闻得微风轻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响。
「好啦,我继续就是。」她的试探没有激起半分涟漪,这让她有点失望,噘起了嘴,「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他接语,而後声音略沉,「韦染蘅,你别故意净挑些情诗。」
「唉呀!只是凑巧。」她心虚吐舌,但书页翻来覆去最後仍是回道在最初的那一首,「嗳,就这个吧,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
她故意停顿了许久,却迟迟换不得韦是问接话,犹不死心,以最天真无邪的声音追问,「韦是问,下一句究竟是什麽?」
「韦、染、蘅。」他音沉如铁,警告意味浓厚,「夜深,你安歇吧。」
语毕,映入房内的影子还真毫不留恋的消失。
「真小气呐。」她咕哝了声,打开了窗户,趴在窗槛上,对他的背影清脆扬声。
「韦是问,我一定会好好绣帕,才能和你一起去游湖──」
月光下的修长身影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脚步一如往常的沉稳而去,很快融入夜色。
但韦染蘅也不以为意,喜孜孜的阖上窗扉,弯着嘴角爬上了床,含笑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