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再打给我。」
离开维言前,他说的。但苏晨却没有做到。
她躺在床上,看着空洞的夜,偶尔听见外头细碎的哭声,低低的。
虽然房门曾被敲响,但她没有回应,哭声大概是从那之後开始的……
大抵每一次苏逸意识到自己怎麽把人生搞成这样的时候,都会有这脆弱无助的哭声……像仍是小孩一样的无能为力,像还是小孩一样的无辜而被迫。
苏晨躺了整晚都难阖眼,忽然很怀念这同样漆黑的晚上,苏逸和她睡在大姐身边;因为怕黑,所以大姐非得一手一个借她们抓着。
她们恐惧黑暗时,苏幕就会讲小兔子的故事,她的手在漆黑的夜里抬起来,小兔子就一蹦一蹦地跳了出来……那时窗外树影的晃动不再是妖怪的景象,偶尔夜里传来的怪声也不再可怕。
那只小兔子到了晚上,总会出来陪着她们三姊妹。
好怀念睡在大窗户前的日子。
长大以後,她才发现夜不可怕,可怕的是张开眼睛後,发现自己人生中想要抹去的阴影,竟比那深浓的夜还挥散不去。
七点不到,她整好衣着,走到客厅,发现苏逸睡在沙发上,前一夜的衣服还没换下,白皙的脸上,是一道又一道的黑渠──即使眼圈淤肿,即使只能戴着墨镜无法摘下,苏逸都坚持要画上浓重的眼线胶和重金属眼影。
她丢了一串钥匙和一条被毯在苏逸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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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美编开完会,如常地处理了所有庶务,一切好像和平常没什麽不同,只是偶尔盯着电话,神情有些许烦躁不安。
但电话,竟这样悄悄地安静了一天,没有苏逸的又哭又闹。
回家的时候,苏逸又在沙发上睡着了,暗暗的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光源,和卡通台无忧无虑、快乐洋溢的台呼回荡在小小的空间里。
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时,沙发上的人影动了动,撑着渴睡的眼,畏光地朝她眯来。
「姐……都这麽晚回家啊……」她嘟哝着,迷迷糊糊地起身,坐在沙发上等着脑袋清醒。
苏晨没回话,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时,居然发现一地的光洁乾净,擦了地一样的舒服。
苏逸爱乾净,虽然生活放荡,却对家事一丝不苟;苏晨随性多了,以前住一起的时候,常常都是苏逸替她打理一切。
「欸,你真的很夸张耶!冰箱的食物都冻到坏掉了啦,到底有没有记得煮来吃啊……而且探戈的小鱼饼乾都快吃完了馁……」苏逸瞥了眼一整天都缩在同个缝隙里的灰纹猫──和她姐一样自闭难亲近,连摸一把都不肯。
牠居然还维持着和上午同样的姿势,一样瞪圆了戒备的眼看她经过……
真的很想把牠拖出来打一顿──你装猫雕像是吧?真是什麽人养什麽猫,都是不假辞色的顽固死硬派。
苏逸趿着拖鞋,走进厨房,拿了副空碗筷摆到桌上,「不知道你回来得那麽晚,所以替你留了菜……」怕苏晨不领情,她讪讪地补了一句,「……吃两口也好啦。」然後走回沙发,继续翻着睡着前看的少女漫画,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义的笑。
小盘子里一尾煎鱼、她到处摆的书被好好立进了书架、没时间洗的脏衣服也都被丢进了洗衣机洗,就连搬来後还没拆箱整理的厨具也都归了位……
每天苏晨回家後,就发现被自己当成客宿旅馆、仓库的小房子,越来越有整洁规矩的样貌。
探戈终於肯偶尔从隙缝里走出来了,可能躲累了吧,现在牠最爱的小鱼饼乾每天都是新鲜的。
而苏逸就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她的少女漫画,开着卡通台,听着里头的人物吵吵嚷嚷、元气十足,把一整个客厅弄得热热闹闹的。
其实苏逸的内心一点都不像外表的浪荡,她真正的渴望比谁都平凡简单……作个贤妻良母,在家煮饭烧菜,好好照顾一个男人。所以家事永远比姐姐们拿手,因为她对「家」有无限憧憬。
她最喜欢迪士尼和童话故事了,从小看卡通就会落泪……但现在播着风中奇缘,她却只是开着没看。
宝嘉康蒂根本不是公主啊,真正的公主是像白雪公主那样,什麽都不用做,等待着被王子解救的人。水晶棺、毒苹果,多麽浪漫……
而宝嘉康蒂是那种会坚强的说出「暴雨和溪流就如我兄弟一般」、明白山猫的微笑、知道老鹰在何处展翅飞翔,却得不到和心爱的人厮守的结局。
她不是一个幸运的公主。
只有苏晨,在吃着桌上的煎鱼时,静静地把公主唱的ColorsoftheWind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