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旧披着一片阴霾,稀薄的空气徘徊在这死寂灰谐的街道上。枝叶上剩下寥寥无几的枯叶,广阔的城市人迹寥落。沉重僵直的氛围一直萦扰在默不吭声的彼此之间,唯独规律性如同旋律的跫音落入耳际。
「……………」
无半点思绪的双目一直眺望着前方,步伐一直向前走,却有种一直步入瞥不见尽头的迷宫的感觉。没有抬头窥看走在身旁的人,也不晓得旁边的人正露着怎样的表情。
如坐针毡一般,稍不留神划破这道静谧的话,这规划性的一切也被打破。
这麽令人神经紧绷的气氛,折磨心智般让人不能适应於现状,只能小心翼翼地行事。
曾几何时,两人也曾经待在这个沉默之下,并肩着彼此一起慢步在柏油路面上。
「………。」当时空气中夹杂着海水的味道还依然记忆犹新,在那没多少高楼大厦的海边旁,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旁边。
对话的嗓音也被海浪声及一阵阵汽车声融位於一起,细长的发梢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海风。
紧张、心悸、亦是令人愉悦的时间。
还有……覆上来的双唇的温度。
「呜、……。」刹时,耳根织热起来。
「……怎麽了?」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瞬别开了头颅。「不、没甚麽。」
顷刻,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甩了甩头,理智把多余的情绪压过去,提起精神目瞪着前方。
───那麽,可以说一次你喜欢我吧?
过去直至现在,她也不曾忘却这道问题的答案。诚实地回答的话,她肯定能道出清晰的答案。但也没有忘记,自己是怎样回答徐焕希的问题。
拍打上脸颊的触感,令掌心传来一阵麻痛。尽管有点後悔,在意识过来之际,那左颊已经被掴得泛红起来。那双呆然的神色,似乎还没能回过神来。
就连自己,也被慌忙掩过了双目,把言语率先道出唇边。
───少瞧不起人了!
现在再被提问一次的话,大概还是同样的回答。
因为,她不能把真正的答案告诉给徐焕希。比起侵蚀人的理性的冲动情感,还有更为重要、令她珍视的东西。
所以蓝若诗才会伫立於此。
徐焕希肯定不懂的吧。
「……刚才的那个男人,」
赫然如同羽毛轻轻落在耳畔的嗓音,令心脏漏跳了一拍。「甚、……甚麽?」
「是谁?」
「……诶。」
昂首过来之际,才察觉走在身旁的人一直不时斜眼窥看着这边。语调间牵着的醋意,甚至是直刺刺地传达过来。
「那……个人是,」下意识想解释清楚。「………。」
注意到自己的举动後,才骤然一愣。
──她,并没有甚麽必要向徐焕希解释些甚麽。
「………?说啊,那是谁。」
徐焕希又不是她的甚麽人。
「难不成……你之前在短讯提过的『朋友』?」
脚步蓦然一止。
当那个字眼从焕希的嘴巴中道出,指尖骤然颤抖着。
也不知道在害怕甚麽,明明没甚麽好害怕。
───呐,我算是若诗的朋友吧?
「我也……不知道………」
也没甚麽好害怕的。
握紧了垂在身旁的拳头,深呼吸了口气回首过去。「我不知道你为甚麽会出现在这里,回家的路我就给你带到这里。那麽,」
没有甚麽好迷惑,指标一直向着正确的路引导着步伐,为了不让她走上岔路。
「告辞了。」
她是正确的。
也没有睨一眼徐焕希正在怎样的表情,笔直的脚步向前走了过去,矮小的个子从那颇高的身子旁擦肩而过,没留下半点留恋。
蓝若诗可以丢弃所有东西───即使是徐焕希。
手被握住了。
「……你在逃避甚麽?」
一瞬,不由得闭息了。反应完全回过不来,有甚麽贯穿心脏一般,惊恐的震撼无法在一刹之间散去。在那之际,焕希继续开口道。
「你在害怕甚麽?把人拒之千里,孤立自己,你到底在想着甚麽?我就在你身旁,难道就不能替你分担甚麽吗?
──你都不打算依赖我一点吗?」
「吵、……吵死了,」眼前……一片模糊了。
一阵莫名的热气充昏了头颅,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就连保持理性都不行了。
不行,这样的话,我──「你知道甚麽、……。」
t双手的颤抖,漫延至腿边,已经抑止不住了。
───借我钱吧,若诗。我们是朋友吧?
「这、这……───」
依稀仍能记得,刚才与威廉道别时映在威廉脸庞上的神色。
───今天你先回去吧,威廉。
「……这根本………」
欲言又止、又把话语吞了下去,一脸苦涩的微笑。
───嗯。
我宁愿你不要走过来。
「这跟你没关系。」
蓝若诗没有错。
「所以不要跟过来了。」
所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
笨拙的脚步快步地离开了,只剩下徐焕希一人一直伫立在原地。
一直,往着她的背影投视过来。
直到,完全消失於眼瞳之内。
这种是,一定是错的。
「……呃,今天也…要留下来吗?」
拉了拉快从肩膀掉下去的背包带,一刹对听见的回答感到难以置信,脸庞只能苦涩地漾起微笑。
「嗯……抱歉。」
抱着万分歉意的神色狐杂着几分苦恼,叶浩天难得地皱起双眉,搔了搔後头颅的发丝。欲想开口之际,谁人的手搭上肩的举动制止了未能吐出唇边的话语。
「对不起呢,童同学。暂时要先把叶同学借给我们一阵子了。」
在那高佻魁梧的身躯後面冒出了一个头,波浪蓬松的浅褐发梢披在肩上,长着一脸娇俏可爱的脸孔。有点熟悉的脸,一时之间却嚷不出名字来。
可是,没有记错的是,
「因为分组功课还没完成呢,童同学那组早就完成了吧,真好。」
那个时候,令浩天露出笑容的那个女孩。
「……嗯啊。」
顷刻,一阵昏厥袭上头颅,身体彷似被沉重的黑雾缠绕而上,欲想倒下但有甚麽强行支撑着不稳的步伐。回过神来之时,脸庞在漾着笑颜。
眯着双眸,露着亲切的笑容。
可是,心脏哪里却传来剧痛。
「啊、那我先去买饮料呢。叶同学,你先进去跟其他人继续讨论吧。」那个女孩也没看出甚麽苗头,小步地从图书馆门前向着楼梯间奔跑离去了。
刹时,周遭的氛围回复至原来的寂静。
但垂下来的视线,注意到眼前的那个人仿然纹风不动地伫立在这里,便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不敢吭声,也无法昂首过来对上那双墨眸。
──若果,那双眸子被愤慨所染红的话……。
「……小梦,」
徘徊於梦境中的那个男孩。
双肩被握住了,但身躯传来警戒,诉说不要抬起头来。
一旦昂首过来,就会见到………
「怎麽了?」
貘。
「………。」
与预料相违,一阵热量骤然涌上眼眶,彷似一不小心就化为泪水溢出的样子。而略为模糊视野之下,那双黑眸竟然投来了柔和的目光。
「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太舒服吗?」
在那道眼神注目之下,感觉身体会被融化。那温暖的手,抚过了她的额头,一一确认她的状态。而思绪却全然不在於此,能够安心地被这个人照料着。
大概叶浩天也有注意到了,或许没有察觉到。
可是,这样是,
「……我还是陪你一起回去吧。」
不行的。
「不用啊。」
不能妨碍浩天。
「我没有不舒服,你去跟大家做报告吧,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喔。」
虽然不想露出虚伪的笑容,但不可以在浩天面前露出软弱的神色。
所以,笑吧。
尽管越是这样,浩天便越是显露忧心。「……嗯,等报告完成之後我们再一起回家吧。」
她甚麽也没有回应,只是漾着微笑目瞪着浩天步入图书馆的背影。瞥见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苦闷的感觉不由得油然而生。
有甚麽缺了角,很痛。
到底是为甚麽呢。
「咦?童同学,你怎麽还愣在那里?」
赫然传来的嘹亮的嗓音勾起远去的思绪,身体顿时一怔,顺着声音的方向投视过去。
「哎呀?怎麽了吗?」手上抱了好几罐不同味道的碳酸饮料,格外瘦削的双腿小步奔跑过来。
是刚才那个女的。
「……不,正要回去。」褐眸没有牵露一丝情感,斜眼凝视在那女孩怀抱里的饮料。可是对方却对此不以为然,傻呼呼地笑着。
「咦?要回去了吗?难得想说跟童同学聊久一点的说。平常都没机会聊过天。」
尽管并不是针对眼前的人,但瞥见那个笑容便生起莫名的恼火。
啊啊,这女的好像一直都跟班里的同学关系很好吧,一直有说有笑的。似乎还很关照大家,围在众人的中央吧。可是名字却怎样也忆不起来。
「留下来也没关系的说,」
简直就像,
「你不等叶同学吗?」
过去的童梦瑶一样。
「……浩天才不喝那种咖啡。」
冷不防的一句话语,令女生的神情骤然一怔,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果然,那罐咖啡是……「这我是买给童同学的喔。」
「诶?」
双眸,赫然睁大。
露在女生脸庞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一瞬又回复至原来那笑嘻嘻的微笑。「童同学跟叶同学在交往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等叶同学啦,但童同学一个人回去好像很寂寞的样子,所以乾脆把你的份也买过来了。」
一时之间,不晓得眼前的人在说甚麽。「……寂寞?」
倒问过去的她感觉更像笨蛋一样。
「嗯,你们在交往不是吗?」
这种事,虽然看就看出来了,但也没有故意跟别人说。
受到疑惑的目光,女生又接着说下去。「啊,这可是叶同学跟我说的喔。虽然平常看你们俩都不跟大家交谈,但当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露出很柔和的神情。但当时你不在的时候,他就板着一张脸,令大家都不知道该怎麽跟他沟通。我是没跟你聊过天,但听同学说跟童同学还挺好相处,虽然还是有种距离感……。不过叶同学就不一样了,像个小孩子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後我便问他,你喜欢童同学吗?
他便说了───」
嗯。
「……………」
隐约能够想像叶浩天回应着这句话时的神色。
颊边泛着淡红,含着宠溺与爱慕的眼神。
脑海浮起了那张脸庞,心悸的旋律也随之被牵动起来。
下意识掩去脸颊的红晕,可是却掩不住耳根的赤红。略有所思的眼眸别开了目光,恍惚的思绪一时没有留意女孩接下来的说话。
「我从叶同学那里知道了很多童同学的事情喔,真的很高兴。」
眯起双眸,女生的笑意越发灿烂。但同为女性的梦瑶不为所动,再度挑起了眉头。
「……为甚麽?」
只为了报告的话,根本不需做到这个地步。
「你的目的是甚麽?」除了叶浩天之外,无法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然而对方的脸却毫无机心的模样。
若果是「童梦瑶」的话,不可能───。
「我想跟童同学做朋友。」
目瞪着递过来的罐装咖啡,不由得一愣。
「我是今年才考进来,对这间学校还不太熟悉。从没几个原校生里听说了,童同学以前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在我看来,童同学是个真实的人,所以对你很好奇──吧。」
真……实?怎麽可能。
「童梦瑶」那种家伙……。
───是吗?我对你很失望。
身体好像又要颤抖起来。
「我……?真实?」那冷峻的语气与尖锐的目光都指向这边来的记忆,怎麽也忘却不了。而且还有,貘那双被染红的眼眸。
───你根本无法了解别的人的感受!
那悲愤与伤心的嗓音,宛如锥心之痛,不可能遗忘。
「嗯,你对叶同学的事情是这麽专注的,但讨厌的家伙也拒而远之,喜恶分明。而且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聊天,更多认识你。听了叶同学说了很多关於你的事,也觉得你很可爱呢…嘿嘿。词语是不是用错了呢。」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笑起来也全然没有违和感,而且还一副天真澜漫的样子,对谁也很友好。
不行,这个人并不是「童梦瑶」。
不能用这种眼光去看她。
「………。」
可是,当时浩天对这个女生露出了那麽温暖的微笑。
那个背向她的背影,越渐步向她无法触碰的路,身旁伫立在她所不认识的别人,若果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题而展露笑容的话──。
「抱歉,我……还是先回去了。」
那麽纯洁的女生走在一起的话,叶浩天仍能笑出来的话,那他会怎麽想呢。
略过对方稍为失意的神色,没有接下那罐早就失去凉意的罐装咖啡,郁闷的步伐毅然在女生的身旁走过。
「……是吗,那下次再聊吧。梦瑶同学。」
她甚至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就这麽离开了走廊,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踏下阶级。
──如果,叶浩天觉得很开心的话。
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甚至一不留神就会止住不动。但无法运转的思绪,只能不断反覆地思忖着那个女孩的说话。
───你不在的时候,他就板着一张脸,令大家都不知道该怎麽跟他沟通。
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那女孩也看到了叶浩天的真实。
如果说,因为她的存在,而令浩天隔绝了与人的联系……。
比起她这种、表里不一、面目可憎、脸容腐烂的小丑,
甚至,在他面前露出虚伪的笑容。
还是那种纯洁真诚的孩子比较适合吧?
「…………」
头颅又传来一阵昏厥,左手撑着眉手,右手刹时扶紧扶手,脚边也骤然不稳起来。
可恶。分明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感,全然意识带来的错觉,感觉却很真实。
一想到那里,就畏惧没法再思虑下去。
──感觉好害怕。
「啊呢?学姐你怎麽了?」
赫然後头传来一声隐约带着挑衅的声调惹人厌烦,尽管拚命撑起精神来,但身躯依然无法随意前行。昂起首来,挑起厌恶的目光,回眸给冷不防待在後头的人一个毫不掩饰的怒瞪。
不过对方的脸庞上漾着嬉皮笑脸的嘴脸,显然完全对他不起一丝作用。
「哦呀呀?脸色不太好呢?不舒服了吗?」
察见那家伙欲想伸过来的手,神经刹时被刺激到了。
「你有种试试碰我。」
那手蓦然一止,没有再前行。但勾勒在那脸上的笑容,无法揣测着想法,那弧度更越来越弯。这个人到底甚麽时候待在她的後方?从甚麽时候看着她的事情?无法得悉。
唯一能知道的时这家伙来意不善。
并非童天纯的提醒,而是明了这个人没有以前的「童梦瑶」对伪装自己的善良这麽纯熟,潜意识提起了戒心。
若果是其他人的话,也许会受这家伙的笑脸而欺骗了吧。
「好可惜喔──。梦瑶学姐真是,我也是想更多接近你而已,干嘛这麽凶嘛。」
看到那个笑容,与回忆中的自己重叠起来。
「学姐也是,」
恶心的直叫人想吐。
「明明没有不舒服,现在却在装病博人同情吗?」
猛地,呼吸的空气、心脏、思绪,一切都彷似被冰锥冻结了一般,将近窒息。
好难受,好痛苦。
「不是吗?」
胸口疼痛得想死了。
张开的嘴巴,无法吐出一言一语。
无比冷峻的话语,配上那令人颤栗的笑容,简直是恶魔对她伸出的手,对她使行残酷的惩罚。
是啊,童梦瑶从前以就用着这具面具,接近别人。博取别人对自己纯粹天真的善意,同情跟怜爱。在对方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时候,像垃圾一样把对方舍弃了。
能作替身的家伙哪里都有。
「……闭…嘴,」
明明只是在逞强。
「我……跟你,才不一样。」
童梦瑶就是这种人。
「我不是──………!」
───这次是小猫吗。……真可悲。
好想哭。
「……学姐,你这是在哭吗?」
那张脸似乎没有再牵起一丝笑意,可是视野再没有多余的空间去侧视这个人。隐约感觉到有人贴近了背後,默默地投视着视线过来。
可是,没法昂首过来对上那双眼眸的勇气。
「呐,梦瑶学姐。」
没有承受那目光的力气。
「在我的眼里,你真的很优美、可谓完美优雅的女性。」
因为,不晓得会被怎麽看待。
「跟我很相配,不是吗?」
当面具不慎掉下来後,那副丑陋不堪的脸容显露於人前之时,
待在舞台下的观众会投来怎样的视线。
单是想想,全身都在颤抖着。
「……因为,你也是个可怜的人呢。」
令人栗然的笑声配合着慢条斯理的跫音回响於耳际,直至那道声音远去之後仍然像幻听的声音一直延续下去。隐含在眼眶的热量,始终化作泪水溢出。
那曾经洋溢着幸福嚷叫过她的名字的嗓音,以冷漠的语调再次说出那句从回忆里传来的说话。那个少年,挑起愤恨的红眸直视过来。
───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明白!
「若诗同学!」
混杂在人群间的身影赫然一颤,如同空气般若有若无的存在倏地被嚷出了名字,他人顺势投来的视线实在令人不习惯。
不由得缩起了脖子,尽管明了没人瞪着她看,但还是不愿把脸庞抬起展露在人前。直到声音传来的方向,越渐接近着背後。
「同学,你怎麽了?叫你也没反应。」
总算回首过去,伫立在眼前的外藉女生把大量金属饰物戴在身上。尽管打扮得一身男生的造型,但怎麽看都是上流人仕。即使并没有那麽夸张,但抱有如百合花媲美的纯洁优雅的气质的她也不逊於对方。
不认识的脸,可是稍有印象。
「没事吧?一脸发愣的样子?生病了吗?」
接二连三的流利英语,令身为异国人的她不由得语塞,但语句间的意思大概也能理解。纵使这般问候道,但对方全不掩饰一下毫不关心她的本意。
似乎重点果然不在於此。
「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啊。」搔了搔那被故意染银的曲发,不耐烦的神色大概也透露着不愿因尴尬而扯话题的厌烦。「之前拜托的事情,现在办妥了吗?」
办妥──半开的双唇本欲想问道甚麽事情,提到拜托一词才忆起了对方是谁。
「……还没完成。」
是话剧部的成员。
得到回答後,对方不由得挑起质疑的目光,蹙起了笔直的眉头直瞪过来。「怎麽回事?距离谈好的期限已经相距不远了吧。是你说可以写出不如传统那俗套的剧情,我们才邀请你的。在你写出来後,我们还得要排练准备,不然怎麽赶得上校庆?」
那不听人言的女生毫不断句地说着,听力根本跟不上对方的话。但是,那直刺刺的不悦怎样也感觉得到。
「……也罢,幸好我们也找了其他同学在写了。」
明明,不是故意的。
「真的收不到你的剧本的话,只好用别人的顶替了。」
为甚麽就是不行呢。
「我会写出来的。」
那显然不屑的目光往这边瞥了一眼,那眉头皱得更深,更噘起了嘴巴。如刀锋割破心脏的栗然言词,道出了轻蔑的话语。
「……若果是那样当然最好了。」
在那女孩的双瞳里,大概找不到她的身影吧。
「所以说亚洲人甚麽的………。」
因为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
在那女生转身离去的背影,就只丢下这麽一句说话。
或许,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她也只是个任谁也能代替的,区区一个转学而来的文艺社社员而已。
即使,写再多也好,
愿意看她的故事的人………。
「…………。」
就算嘴巴上说得多麽堂皇冠冕,手上握着的笔怎样也无法在雪白的白纸上划下一道痕迹。即使明了是日将近,但无论吃多少杯惹人厌的咖啡,花费睡眠待在黑暗的房间下。
坐在亮着台灯的桌子前,宣泄着自己的悲愤。
为甚麽,为甚麽。
所能看见的世界都被灰色给沾染了,怎样也看不见美丽闪耀的故事了。
她唯一拥有的,代表着她的所有的,也要远离她了吗?
每次每次,她都这麽想从白纸上向那炫着白光绚丽的梦想伸出手───。
为甚麽就连指尖也碰触不到了。
「若诗……。」
她甚至,把所有都抛弃了。
脱离了那个不接纳她的家里,与那些认识她的人脱离任何关系,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舍弃了所拥有的一切,来到这个地方。
甚至是,
那个,
「……你没事吧?」
漾着灿烂的笑容,衷心对她的梦想赐予祝福的那个男孩。
「你怎麽哭了?」
直到温柔的嗓音从後落入耳畔,宽大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才感知到谁人从後走近过来。若果平常的话,大概已经怒吼回去,如今却连这般精力也丧失了。
「哭?……我吗?」
感觉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字词,就连泪水是怎样的存在也不晓得。
可是视野却模糊起来了。
走在眼前的人群也骤然消散不见,从旁擦身而过的人也视若无睹般快步走过,全然把她的存在视作若有若无的空气。
胸口也在隐隐作疼,呼吸不太顺畅;这个就是哭泣的感觉吗。
碍事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应该处於幸福才对。
然而,……为甚麽。
「我走的路应该是正确的,不是吗?」
总觉得好寂寞,好难受。「告诉我啊,」
为甚麽这个时候,这麽想见到那张对她展露微笑的脸孔。
「……哪里才是正确的路标。」
她所故意远离的,总是分散视线令人忧心的,
她最喜欢的人。
「威廉。」
伫立在後头的人没有传来回应,唯有那双手从肩上落下,只感到那一丝温度也从身上离开了。「是呢……哪里才是正确的路呢。」
一直都那麽开朗的嗓音,听在耳畔是多麽的平静,还添了一份落寞。稍稍回首过去,那绮丽的蓝眸仍像一颗宝石清澈无暇,却隐隐约妁透露着寂寞。
「我也以为自己一直都很快乐,听见若诗的话後却觉得好像不是那麽一回事……。」
半垂着的眼瞳骤然昂首过来,没有映起任何事物,却又凝视着更远的东西。像是努力伸展手臂也触碰不到的,闪耀的星火。
「……我好像比自己所想的更加不坦率。」
尽管看不见那双目所凝视的东西,可是在那麽一瞬间,她却忆起了那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少女。在那个女孩面前,威廉就会变得不像她所认知的威廉一样。
「一定是你太胆小了,」
听见这句话的威廉,倏然露出了认同而黯淡的神色。却又为下一句听见的话,而昂首过来。
「但是呢,也是因为你太善良了。
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只选择着逃避而不承认自己的真实吧。
对谁都抱着你的真心,诚恳地对待对方,这是我所认识的威廉啊。」
蓦然,那双蓝眸别开了目光,故意藏起了自己的脸孔。尽管看不清楚,但依稀瞥见那蓝眸的眼角泛起了一丝泪光。
「我、我呢!绝对不是想躲避甚麽而亲近若诗的喔!」
目瞪着那个稍为佝偻的背影,总觉得笑容会油然而生。
「我是真心想跟若诗当朋友的!」
这麽纯粹的一颗心。
这个男孩是多麽的纯情。
「嗯,我知道。」
──所以当时对威廉说的说话,
「说了过份的说话,对不起。」
──肯定是把威廉代替了谁,意气用事之下嚷叫出来吧。
「……那麽,」
回视过来的蓝眸,隐约泛红起来。
「我们……是朋友吧?」
因为,在那阔大且空旷的凋零房子里,夕阳的暮色被黑幕所吞噬之下,微光与室内都笼罩黑暗之下。只有两人愣在那个空间,每当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瞳放空宛如放弃一切的那个少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那双瞳,一定一直都凝视着那个女孩的身影吧。
到现在也好───。
───可以说一次你喜欢我吧?
即使在看着她的那双黑眸,大概还透着她的目光而看着谁人吧。
「……威廉。」
迟迟没能得到回答,那头颅稍稍失落地低垂下来。
半启的双唇,一时之间无法组织言语,回答那句说话。
───借我钱吧,若诗。我们是朋友吧?
……啊啊,她也是个胆小鬼啊。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把一切都舍弃了。
确实是她,把路标弄得看不见前路的方向。本该拥有的所有,都丢弃了。
她应该,更率直地承认并接受自己的渴求。
「……真的可以吗?」
那双绮丽的瞳孔眯起了双眸,有如一个少女般漾着无比绚丽的笑靥。
「当然。」
镜子里映现一张年轻貌美青春少艾的秀丽脸容。
可是那张脸庞上显露木纳的表情、甚至是浓妆艳抹与过度华丽的身装全然与这种容貌不相衬。
金色皇冠、身躯几乎容不下的辉煌奢侈的饰品、背後金碧辉煌高尚家具,全部一切都掌控於「少女」的归纳下。即使获得追於富丽堂皇的东西,她的脸上亦没有透露一丝幸福的微笑。
墨黑的双眸一直打量着镜子里凝望自己的眸子,镜子连同她的脸孔也与这里的一切有着异样的违和感。宽大平滑的镜面,没有奢华的装置,边缘被框上的陈旧框架披有一层薄尘,不雅於一般工匠之手,精细的雕刻刻划着难以理解的图案与文字。但置於墙壁上,显然与这间房间全然格格不入。
冷峻的神色有一丝失落,这不适合这张精致的脸露出的表情。
而她──「少女」知道这是甚麽原因。
因为这张脸,是以伴随出生以来的神秘魔力──从别人身上夺取而来的。
"有甚麽值得让你焦躁的?"
广阔的房子里就只有她一人伫立於镜子前,宛如幻听般的虚幻之音彷佛直接响在脑海。尖锐的嗓音无法辨认出谁人之声,披上一层梦幻的薄纱令人看不见那似有幻无的真实。
隐约还有种讥讽的笑声,让有有种不太舒适的感觉。
仔细一看,镜面的彼端的「少女」勾勒着如平常和蔼可亲的微笑相异,瞳色衬托着笑颜泛起一阵栗然的氛围。镜子里的人,这样说了:"难道说是那个女孩的事情?"
蹙起双眉,故意不回应,可对方的笑意越渐邪魅。
"是呢……因为,那个女孩与你不一样。"
那个……有着优雅高傲、伫立在孤高无人触及的,如同白雪般的少女。
清澈明丽的黑眸以凌厉的眼神瞥了一眼,红润的小嘴道出了令人颤栗的冷峻。
───别靠近过来。
拒绝了带着善意笑容而走近的「少女」。
"那孩子有着与你截然不同的个性。
她的直率与坦然是戴着微笑面具的你所渴求,也无法获得的宝物。
你只能带着笑容,引诱着别人的亲近与喜爱。
这是──没有脸的你所做不到的。"
那迷惑之音从镜子中的嘴巴道出,宛如圣言般俘虏了神智。浑浑噩噩的意智彷要被侵蚀了,瞳孔上一直映起镜面上那魅惑的笑靥。
"其实你也没必要对那孩子装作善良吧?"
这把声音就是一切。
"除了心爱之人以外的都看不见的你,没必要对那「带来厄运的孩子」展露笑容。
其实你也觉得那孩子很碍眼吧?──那个表里如一的女孩。"
「镜」肯定是对的。
若果不对别人笑的话,与国王──与那瘦骨嶙峋、失去灵魂的男人,却愿意对沾满灰暗的她展露微笑的那个人,活在幸福的国度里。
所以这次也───
「让那孩子消失吧。」
是对的。
惆怅不安的目光一直在白纸上打转。
挺直的背脊以端正的坐姿坐於电脑椅上,书桌上的一旁堆放了早早完成的作业、没有开启的电脑与亮着明亮灯光的台灯。在工作台上,握着自动铅笔的手迟迟无法在雪白一片的纸张上划下一道痕迹。
臆想到每夜都像这样坐於桌前,为无法下笔一事感到难受与不安。质疑起自己的价值与能力,苦恼地埋首於白纸上。
感觉胃部要抽搐起来。
指尖下意识伸向了放在一旁的杯子,本来凉掉的咖啡也在不知何时乾涸见底。
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啊、」赫然传来的一声,为心脏带来一颤。
精神一瞬绷直起来,倒下的杯子发出碰撞的声响,蓦然不知所措起来。
意识到存在於这个空间内自己以外的存在,心悸的跳动再度拉起了忐忑的弦线。
确切地说明,让她感到快要胃疼的是置於身後,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明了着少年的双瞳没有看向这边,但对握着手上的纸页上的内容带着欢天喜地的脸部表情变化的事,不禁令人眉头一挑。
双眉紧锁,回首过去少年依然没有看向这边。
「啊,这个很有趣!」
徐焕希快乐地阅读那她为话剧「白雪公主」写的剧本第一版。
两人独处一室一事已经令人感到惊愕,这男人还惬意地走进她一人独居的闺房。最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然在阅读她仍未修改过的剧本。
而且,大概是第一次阅览她的文字。
顷刻,感觉作品就等同自己的心灵般,有种裸露般的羞耻油然而生。
───你、你一定可以的!
当初那个对她的梦想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的男孩,现在、就在身旁。
一阵莫名的暖流窜入心扉,令人无法安定下来。
「……………」不由得窥视几眼,似乎还没读完的样子。
到底,为甚麽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不要跟过来了───她,明明昨天才跟他说过那种说话。
「……唉。」可是,回家途中不知何时便从後跟着来了,逐渐便演变成这样了。
倏地,那视线总算从纸张上移开。
「呐、」眉头一蹙。「怎麽了?跟踪狂。」
「呜……你还在记恨刚才的事情啊。」
「当然了。」
「先不说这个……,」
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稿子倏然挡在视野前,眉头不禁一挑。只见那指尖指了指纸面,焕希漾起一脸疑惑的脸。
「这个结局是怎麽回事啊?」
刹时,不禁一愣。「……哈啊?」
「这根本不是我所知道的白雪公主吧。」
「废话,这是我写的啊。」
「公主吃了红苹果,然後直接死了,就这样完结了。有没有搞错?」
「不然呢?你还想怎麽样?」
「一般来说最後死的都是女巫才对吧?」
「这只是陈旧的想法吧。吃了有毒的苹果,然後死了。我不觉得哪里没有问题。」
「大大有问题吧喂,这根本不是happyend啊。」
烦死了。
盘起了双手,翘起二郎腿,挑起了肃然的神色。「所以呢?」
「……这是不好的结局啊。」焕希似乎也想不到该说些甚麽。
可是,她实在写不了那应是未完的後续啊。
这句说话,却不晓得该怎麽开口。
t她的世界,从小时候就开始被染黑,只剩下看不见底的黑暗了。
再也看不见温馨幸福的故事,只有遵循着真实的一切,把一切迈向绝望的故事。就连貘的故事也,没有大家都满意的快乐结局。
───真的,是个很美丽的故事呢。
「…………。」
每天晚上,都在桌前祈求着美好的故事降临下来。
───真的。
可是,怎麽也无法写出美满的结局。
───很美丽。
那个整天嬉皮笑脸的女孩,却对貘的故事这麽说了。
说很美丽。
「……我会看着办的,你先回去吧。」
取回了稿子後,回首於书桌的方向,无法抬起头凝视那张脸孔。
但是过了良久,静谧的空间却没有传来开门的声响。
「……没有猎人。」
她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脸正视那家伙。
「虽说也算有小矮人,但也没有为公主献上一吻的王子。」
紧闭的窗子跟门扉彷似隔绝了一切杂音,耳边只听见那悦耳的嗓音。
「可是……我很喜欢,虽然有种还没完成的感觉,但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魅力。」
喜欢。
「这个……不完美的故事吗?」
「嗯,有种成熟的感觉……好像填补了童话故事忽略的部份、青少年版的童话……该怎麽说呢,抱歉我不太会形容。」
她也,不曾明了如今笔下的故事都是怎样的风格。
但是是这个少年的话,好像总是能看到她所看不到的光景。
「……你,为甚麽还要留在这里啊。」
没有回过头去,握住自动铅笔的指尖轻轻施力。压抑着甚麽的语调,稍稍牵着些许沉重的愤怒。可是,没有针对任何人。「明明都叫你滚开了!为甚麽你还一直跟在我身旁啊?」
也许,对这样的自己。
「为甚麽……每当回过头来的时候,你都走在我背後啊。」
片刻,那无言的静谧却令人难耐。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金黄的暮色透窗而入,洒在伫在窗前的焕希身上。那黑色的发丝都被染褐,在昏色之下那颊边泛着一抹红,梦幻的光景如同一幅如梦初醒的画像。
「我,喜欢你。」
那真摰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过来,彷要把神智都被那双瞳吸进去。
「……我无法相信你说的话。」她确实喜欢这个人。可是,「我也……无法接受你。」
怎样也绝对不能承认。
「毕竟,你曾经是那麽地喜欢童梦瑶。」
一旦承认了的话,感觉就不能保持理智了。
「我喜欢瑶瑶已经是过去式了。
可是,让我想待在身旁,令我感到温暖的人,是你。」
那样的话,她一直忍耐至今的努力将会──。
「我不会妨碍你的。」
赫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愣住了,直到焕希的话说完了也还没回过神来。
「你喜欢写作吧?看到你写的作品真的很开心,我不想妨碍你。至少,让我默默待在你旁边………」
这个人,到底在说甚麽?
这个人,怎麽会露出了有点寂寥却羞涩的神色。
为甚麽,这个人会想到她在想的事情。
「我会证明给你,我喜欢你。姑且相信我吧。」
鼓起了双颊,漾起了淘气的笑脸。可是是这麽纯真,令人着迷。
若果是焕希的话───。
「……焕希,告诉我。」
焕希先是一愣,而後眯起双眸笑了。「……你终於唤了我的名字。」
重新握起了自动铅笔,看向了那空白的纸张。
莫名地,一股从没体验过的力量随着血液游走整个身躯,欲想发泄出来。
「你在我的故事里看到了甚麽?」
焕希的话,说不定就能看到她所看不见的自己。
「一个美丽的结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