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致橡树 — 杀破狼

临近午夜,两人并肩站在博之传媒大厦楼下,感受着初夏晚间特有的薄薄凉意,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在主干道上绝尘而去。

副总编的眼睛眯了眯,望向远处迷离的霓虹,仿佛对她说,又仿佛对自己说,“万通项目绝不止有违规贷款的问题,之后还需要你继续跟进,有任何新消息,我们保证第一时间刊发。”

“总编那边呢?”简思担忧地问道。

“他已经被省政府叫过去谈话了,应该会想办法推得一干二净,”副总编玩味地笑笑,“到时候所有的压力都在我们这边,所以更要加油。这种时候,谁能够取得先机,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鸿博网设立之初,副总编就跟着从党报出来打天下了,如今时政新闻作为全站核心版面,他与上峰之间肯定有些秘而不宣的默契,简思觉得自己只需要把稿子写好,其他的事情不用多想,想了也没用,于是二话不说,用力地点了点头。

“关于后续报道的问题……”简思琢磨着措辞,想着该如何在不暴露方铭泽的前提下,将张志清的情况说出来,突然就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仿若尖锐的匕首,划破了午夜的黑暗。

突然,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翻了个跟头,耳朵嗡嗡作响,脚下踉跄地维持着平衡。然后整个世界一而再再而三地翻到着,她在粗糙而潮湿的人行道上近乎摔倒。只见几个身着身着黑色衣裤的男子将她与副总编团团围住,手上抄着木棍与砍刀。为首那人目光狠厉阴冷,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面熟。

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他抬起手上的木棍,再一次迎面砸过来。副总编试图挡上前去,却被另外两人架开。剩下的打手们围上来,用皮鞋狠踢她的小腿,棍棒随即像雨点一样落下。

简思觉得自己的关节似乎脱了臼,就要松开了。整个人都在四散流淌,渗到地面上。她只来得及牢牢抱紧的脑袋,便感觉拳脚像雨点般砸到胸腹、脊背与大腿上。骨骼受到猛烈撞击而嘎吱作响的声音,听起来比电影特效要真实得多,也更加恐怖。试图挪开用一只手护住小腹时,脸上立刻挨了一脚,左眼顿时漆黑一片,脑袋里响起持续而强烈的蜂鸣声,根本无暇再去留意其他。

有小股血液持续地从下腹涌出,骨头断裂后的身体失去支撑,只剩皮肤包裹着脆弱内脏,应激般地猛烈搏动,喷涌出新的出血口。她再无力气反抗,只能手脚弯曲蜷缩成一团,尽量减少可能受到攻击的面积。

感觉过了很久,客观上可能只有半分钟,围殴才告一段落,这群人绕成圈子踱步,瞧见可以下脚的地方便狠狠踹过来,如同只是在进行中场休息。简思闭着眼睛,默默计数着恐怖的节奏,预测下一脚可能落在身上的角度,尽量提前绷紧相应部位的肌肉。

尽管能够感受到砂砾粗糙的摩擦,她依然将脸颊和尽量多的身体紧紧贴在肮脏的地面上,减少暴露在外的部位。不远的地方,副总编痛苦的呻*吟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一次比一次更加无力、绝望。他们似乎已经不再是两个生物,而被视作能够动的沙袋,在这群暴徒的脚下苟延残喘。

温热的湿濡浸没脸颊,她从半昏迷状态渐渐恢复意识,却恍惚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剧烈的疼痛在身体里一波又一波地回荡,意识里全是黑暗,细小的暗光渐渐从周围爬向中心,头脑中的思绪混乱而无法理解的。鼻子被塞住了,嘴巴里全是铁锈味,将她唤醒的湿濡原来是头顶伤口不停涌出的鲜血。

舌头在嘴里缓缓游走,然后碰到了一处空缺,那里少了颗牙。

肋骨、大腿和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那颗牙齿脏脏地落在地上,整个从嘴里脱了出来。她试图伸手将牙齿捡起来,却发现抓不住,这才意识到左边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根本无法准确辨认方位与距离。

慢慢地移动着脑袋,勉强用那只好的眼睛寻找副总编的身影。左眼紧绷绷地闭着,里面肿得厉害,她设法用手指把眼睑掰开,但仍然看不见光。血一定成股地往外流,已经沿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上。她的舌头可以感觉到,肉已经从嘴唇里撕裂出来。

一只扭曲成奇怪角度的手臂摊在几米外的地面上,连带着毫无生气的躯体。

博之传媒大厦富丽堂皇的玻璃大门后面,值夜班的中年保安如风中枯叶一般打着哆嗦,只晓得紧紧攥住手中闪红灯的对讲机。

简思听着汽车轮胎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确定距离越来越远,这才允许自己张嘴发出声音。唇齿间嘶哑出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语,如同梦呓。然后看到保安挪着碎步靠近,一边将眼珠瞪得老大,一边蠕动着嘴唇。

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说话:“……没事吧?你没事吧?”

血从嘴角流到耳垂,简思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挤出三个字:“救,护,车。”

楼上终于有人下来,见到这场景便开始扯起嗓子尖叫。杂乱的脚步声渐起,她猜不出身边围了多少人,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却无法陷入昏迷,只剩下残缺的身体与濒临崩溃的意志在做着最后的角力。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红蓝相间的光芒在眼前交错闪烁。她被小心翼翼地抬起来,每一寸挪动仿佛都将身体揉碎之后压缩装进容器里,而后摔碎、捡起,再摔碎,再捡起。直到呼吸面罩将口鼻完全包裹住,这才彻底陷入茫然的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郑娟两眼通红地坐在她身侧,两只柔软的手将她紧紧握住。这一点简思其实并不能确定,因为自己的手上似乎缠满了纱布,而且根本不能动弹。

她想说,别哭了,却只换来嘴唇的轻微颤动。

若非郑娟正在检视她额头的伤口,根本发现不了病人的异样:“医生,医生快来,她醒了!”

嘈杂声制造着钻心的疼痛,简思费力地闭上双眼,衷心渴望深度昏迷所带来的长久平静。

鸿博网编辑记者在办公室楼下被六名凶徒砍至重伤。这起新闻界罕见的凶案,震惊了全国各大媒体,翌日经证实,遇袭者分别是该网站副总编与实习记者。前者在十多秒内被砍至骨折、手筋有断裂危险。后者肋骨折断十一根,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据警方消息人士透露,凶手从背后以‘拖刀’方式实袭,而非用刀直插伤者体内,属于‘教训式行刑’,并非是要夺命。医院方面则指出,刀伤者入院时大量出血,最长的伤口在背部,长达18公分,双手各中两刀,一深一浅,伤及主要神经,但未伤及骨骼,是否影响日后活动能力需要经过长期观察。

博之传媒作为母公司发表声明,强烈谴责这种冷血暴行,对于有凶徒胆敢持刀行凶深表愤怒。公司向伤者及其家人表达最真挚的慰问,并将先期垫付一切治疗费用,惟愿其早日康复。另一方面,博之传媒及其下属公司将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并敦促警方尽快缉拿凶徒归案。

萧山省省长郭楚平当天中午对事件发布声明,表示他和省政府非常关注事件,对此暴行感到非常愤慨,并强烈谴责。郭楚平说,依法治国是基本国策,此类暴力事件绝对不能容忍,凶徒袭击记者的手法有意识残忍,警方会全面调查,同时当局高度关注事件,并严重谴责暴行。他又呼吁能够就此案提供线索的人士尽快与警方联络,将凶徒绳之于法。

郭楚平随后到医院探望伤者并向媒体表示,新闻和言论自由是公民的基本权利,亦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石,备受政府重视。他强调,暴力行为不能容忍,警方将高度重视相关案件的侦破,但在没有取得切实证据之前,任何人都不应该妄加揣测。

观察者认为,本案发生在博之传媒大厦门口,暴徒的行径显然经过了精心策划。如果案件的幕后力量并非出于“私仇”,见识想通过过激行为引发社会震动,以冀利用被袭者的敏感身份放大凶案效果,制造混乱。这种情况,对于萧山省政府的执政能力是相当重大的考验,不在案件告破前被任何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就是对制造凶案力量的回击。

萧山省作为我国媒体改革的试点区域,是言论自由的桥头堡,众多持不同立场的媒体纷纷选择在上川市设点绝非巧合。可以预见的是,无论此次事件结果如何,都必将影响该省日后的新闻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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