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阵宇有种奇怪的能力,能使人放弃与他的不请自来周旋。他在关上门後与我对视,我从他浅褐色的眸中望见自己的模样,有一瞬间我忘记该如何言语,以及对他的无礼施以合理的怒气。
「你到现在连草稿都还没打吗?」侯阵宇视线越过我的头顶,直达房间深处。
我叹出一口气,曳长语调,语有不耐,「不要总是这麽理所当然地闯进人家家里。」
「哈。」
侯阵宇抛出一声笑,置我不理,悠然自得地走到被我一罐罐翻出、暂时摆列在地上的彩色墨水,拾起其中一瓶把玩。
「我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会擅闯民宅的跟踪狂。可是没办法,谁叫你让我太放不下心了。」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令我感到不自在,我保持沉默,回过头看作画时总会用来搁置画布的墙面,画布在上头曾经像块纯白的入口,带领我通往有那个人存在的世界,如今墙上只剩零星的颜料。
「别这麽煽情。我们关系并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你在我怀里哭到鼻涕弄脏我衣服,还敢说我煽情?」他揶揄。
那天的失控对我来说是脱序的噩梦。我没在谁面前哭过,连面对办退学手续那天母亲的冷嘲热讽,我一滴泪也没流下。在外人展露真实情绪是愚蠢的,人永远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把这份脆弱反过来当成武器,趁你完全信任他时,狠狠摧毁你。
现在,侯阵宇正若无其事玩着那把武器。
我被他激起点怒气,斜睨蹲在地上的他,怒气涌升到一半我忽地又想起他温柔的那一面,我瞬间又感到羞耻。
侯阵宇保持愉悦的心情,打开墨水瓶用手指往里头一沾,接着从摆在一旁的废纸堆抽出一张纸,在上头按下一个又一个的指纹。那墨水并不便宜,我见他那般挥霍,不悦地凑到他身边取走整瓶墨水,边旋紧盖子边说。
「……你太过火了。趁我没有完全讨厌你之前,快点出去。」
侯阵宇忽然眼睛一亮。
「你还没完全讨厌我?太好了,那既然你对我还抱有一点点好感,再跟我去看一场电影。继上次的《爱情不用翻译》後,我挑了你不太喜欢的《王牌冤家》。」
我头也不回,顾着把墨水瓶摆回收纳盒中。
「我想让你看到最後那一句『OK』,很简单的一句『OK』,什麽事都解决了。」侯阵宇盘坐在我身边,由下而上望着我,「只要你不再拘泥於过去经验带给你的不愉快,就可以解决。」
我扶膝站起身,居高临下,不带感情地注视这个如阵雨骤急而突兀的男人。
「你有过耗尽全身力气去爱过一个人吗?」
侯阵宇默不作声,仰望着我,眸光又是那样深沉得能够溺死人那样,使我喉头一紧。
「你爱她的方式会像即将死在今天一样,除了和她在一起之外,没有别的想法;你甚至连自尊都可以舍弃,只要她能看你一秒钟,你就能幸福到快要哭出来。她喜欢的歌是你最喜欢的歌,她不擅长的事是你得必须擅长的,她决定离开时你不能不挽留她,即使你知道那会让你变得很可悲……」
我控制不了自嘲上扬的嘴角,如果不笑的话,我会因为不断想起说着「日安」的男人,他的声音隔着话筒显得过於遥远,一声声的「对不起」说得比我的「我想见你」还要卑微,就算哭出来也没有停下来,他的抱歉彷佛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咒语。
侯阵宇望着我良久,掷出一句。
「没有。」
他的回覆令我得到一丝丝胜利的快感,但更多的是将真实情绪袒露在他面前的不安。
「我只知道不管是怎样的伤,都会有复原的一天。」
侯阵宇说着,两手交叉掀开毛衣下摆,露出光裸的背。我在短暂的失措过後聚焦到他肩上,一条淡乳白色,延伸至到他另一侧腰上的粗长伤疤。
它像是一道苍白的闪电,撕裂侯阵宇的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