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不知道清流跟黄河集团的次女原来过从甚密,还如此早订婚了。」
「对,清流跟我是青梅竹马,可是我小学还未念完,家父便安排我出国读书,是在你离开後不久,我才归来这城市生活。」Julianna敛眸,又以汤匙搅拌着杏仁霜,热气昇腾,那张白晢高雅的脸使我一阵晕眩,阵阵浓烈的杏香如同她的香水,薰得我像身陷幻境,渐渐听不明白她的话。
「清流真不是一个好男人,我觉得你当年做得很对,巫先生,」她那张唇看着润泽甜蜜,吐出来的话语愈发冷淡,跟她一身柔美的气质太不符合,又生出一股冷艳:「世上好的男人不多,而好男人又不一定碰上好女人,比如你的妻子啊,被一个坏男人骗过,好不容易碰上你这个好的,你又不懂得爱她,而她又不敢去爱你,终於只能像我以前那般,逃避,自以为这样就能让两个人解脱,可是没用的……忘忧、忘忧,到头来只是个神话,都是假的,要是那麽简单就能忘情,那麽世上根本不会有爱情。能忘忧的,本来就是无情之人。」
她的话很古怪,我的头又愈来愈沉重,脑里彷佛有个小人拿着一个锉子,往我的头壳内壁敲打,我不得不垮下身子,双手按着两侧的太阳穴,却减不轻半分痛楚。
「我在外国就交上了一个坏男人,也是这城中的名门後代,皮相极好的,又花心得很,以为世界都是他的。我在认识他那天就知道他的本质,可仍然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了……好痛吗?」
随着她的话,一双细腻的玉手摸上我的脸,按压着我的额侧跟眉心,似有减轻我的头痛。
「巫先生,你就听听我的事,也好给我一点安慰……应该说是给你一个交代才对。」Julianna的声音悦耳低柔,我如同听着一首摇篮曲:「最後我知道他不能、也不会为我定下来,在那边读完大学就选择回来,甚至放弃了研究院的一席位。我切断了跟他之间的一切连系,铁了心不再见他。起初那段日子我每天死去活来的,醒来就哭,冷静过以後,恢复了社交生活,就在一次晚宴重遇了清流。他那时瘦了一圈,双颊也微陷下去,却还是全场最好看的男人。」
「我们约会了几次,最初是没有要成婚的意思,只是两个受了情伤的人凑在一起、诉苦,在酒精跟绝望下有了几次关系。我们都是不可能再去爱别人的,又背负家族,既能互相理解,还不如就此做对糊涂夫妻,开始新生活也好、是政治婚姻也好……反正事已至此。」
听得出Julianna口吻中的悲凉与无奈,这对状似美满的年轻夫妇竟有难以外道的酸楚,还是我间接造就的。世事荒谬,古清流造就我与华初臾的关系,而我造就他跟Julianna的婚姻。我们两个曾经先後爱过对方的人,不断擦身而过,只有错开的缘分,到头来落得一身伤痕,谁也没占上风。
「故事还未完呢。我们订婚後不过几个月,就决定要真正成婚。清流承诺我说,他自从爱上你後,无法再爱任何女人,跟我发生关系也只是因为太寂寞,故而婚後他会当个忠诚的丈夫。我也对他作了一样的承诺。」Julianna见我力气渐失,把我扶起到沙发处、让我躺着、靠着她的大腿,她继续为我按压额侧:「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麽第一次见你,就对你这麽温柔?前夫的情人,又是个男人,怎地我这正妻见了你,没有丝毫嫉妒呢?」
我无力地摇头,只想离开古家。
「那是因为我对你不起,我内疚……」Julianna的话跳来跳去,我不容易跟上她的节奏,她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怎麽又说到别处去了,还是拉回来。清流为了显示他过得很好,刻意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婚礼前积极健身、多吃东西,决不教外人看出他的憔悴。我也是。我们都很骄傲,本来就只懂爱自己,我们爱的人又不在身边,便不得不更爱自己,以免落到太可怜的境地。可是真想不到,在婚礼上,我碰见了前男友。我是早该想到会这样,他的家族跟我家也有来往。」
「他要我跟他再续前缘,而我选择在他面前跟清流靠近,一起切结婚蛋糕,在大家面前接吻,彷佛我们是如此相爱。」Julianna的声音愈来愈虚渺、扁平:「我跟清流最後还是离婚了。就在我们结婚後的一个月,我不想带着古家长媳的身份去背叛清流,还是协议离婚。此後一直单身,私下跟前男友维持关系,不管他怎样说爱我,我也不能相信身体以外的关系,即使去年有了孩子,也不想跟他结婚。又何必结婚?我跟他只剩下十多年时间而已。」
「我被家人视为不守道德、私生活放浪的不肖女儿,只能退到学术界,无法打理家族生意,可我没有後悔,也没有怨过任何人。离婚的事,古家的人都知道,只是古清暮跟我父亲以权势力压这消息,主流媒体一直没敢报导过。」
那你为什麽会住在古家?为什麽其他人还是叫你做大嫂?为什麽古清流还会说你是他妻子……?
「还不明白吗?巫先生,只能说你太无辜。」Julianna看来跟我母亲一样温柔,我半闭双眼,天花的白光灯比太阳还耀眼,刺得我双目生痛,她的声音、她的话语直把我投入冰窟:「清流的自尊心比天高,这六年间一直死撑,一时逼自己忘记你,一时又雇人去调查你,你的事,他都知道,只是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终是没有找上你。可自从他前些日子见到你,他执着的毛病又发作,要来我这援军,还要古家上上下下一直做一场大龙凤,请君入瓮。」
「想来你该庆幸,我真没想过清流哪天能为了一个人而算计至此。我跟你无仇无怨,更不是你的敌人,只是没有清流跟我结婚一事,我跟前男友也不可能修成正果,再怎麽着我也得还他一个人情。希望你也别怨我,巫先生,这都是命运,人人皆身不由己。」
「命运,难道你还不熟悉吗?我很内疚,因为我这竟设计了一个同族人。巫先生,我那个死得早的母亲也姓巫,这一点,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是我最後听清的话。然後,我看不见Julianna,也看不见她身上我母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