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花约,不许毁约。
那日与你在此,挖开土壤,埋下种子,订下十年之约,待此树发芽茁壮,枝繁叶茂时,便是你归来之日。
***
同居城外庄,两小无嫌猜。
这是个位处偏乡的村庄,村里相传着成年礼的传统,届临成年的少年少女们,藉由红线堆的牵引,两两为一组,依循着路径前往山里,并带回山上祈福庙宇的签信。
这日,轮到了蓉儿跟石轩。
石轩向来沉默寡言,看来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虽平日总会玩在一块,却甚少有机会两人相处。
其实,早在许久前,石轩便默默注视着蓉儿,他的目光追随她的倩影,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刻埋藏在他心底,只是她从未发觉。
此刻,他不必在角落一隅悄悄关切着她,而是能更接近她。
两人是最後出发的,蓉儿和他并肩走着,微小的火光,只能略看一二前方的路,路面崎岖不平,时时刻刻都要留意脚下,以免踩空落下悬崖。
一路上,沉默不语,谁也不愿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山间开始起雾,蓉儿因害怕而发了慌,左顾右盼,降低了脚程的速度,子轩走在前头,却未发现,蓉儿只望能尽早走出这片林子,却一时没留心脚下,竟被树根给绊倒。
「啊!」惊叫一声,蓉儿向前扑上地面,竟扭伤了脚,就连平日倔强的她,泪水也难以止住而溢满了眼眶。
见状,石轩怔住,望着蓉儿,她的秀发披散在肩头,如扇状的睫毛沾染了泪珠,几道泪痕布满脸颊,显得楚楚可怜。
石轩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安慰过人,何况是如此纤细的少女,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递给了对方。
蓉儿仅是接过手帕,丝毫没有看对方一眼,她抽抽噎噎的哭了好阵子,而他仅是静静的伫立在她身旁。
待蓉儿平复情绪,她站起身,石轩则担忧的望着她,开口道:「还疼吗?」
「不会了。」蓉儿语带鼻音,她吸吸鼻子,看着对方。
石轩走向蓉儿,背对着她,然後蹲下,而她则是一脸疑惑。
「你……?」
「你的足踝扭伤了吧?上来,我背你。」石轩理所当然地说着,彷佛照顾她是他的本分,不求回报。
蓉儿摸不着头绪的望着眼前的少年,不明所以。
为何他会知道?
石轩背着蓉儿,她的脸庞紧贴着他的背部,心的距离是何等接近,近到能够听见他的心跳。
「你会保护我吗?」蓉儿看着他的背影,询问道。
「现在和将来,我都会保护你,答应过的,绝不食言。」石轩口吻坚定,他承诺道。
他的温柔,他替她所做的一切,让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
那时,年幼无知,却没去想诺言是否会有实现的一天。
待雾气散去,已是清晨,沿途他背着她,拿了签信,回到村庄。
此後,两人便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渐渐相处,他抑郁寡欢的面容逐渐舒展,石轩的喜怒哀乐只在蓉儿面前展现,他的理想,只向她透露。
多年来依旧如此。
***
情在山盟难,愁绪泪潸然。
终於她来到了适婚的年纪,可以实现与他共许的美好将来。
某天,有位中年男子来访,那人满脸胡渣,笑起来极其猥琐,爹娘把蓉儿叫进屋内,嗟叹道:「为父的一生毫无作为,不能让你们母女俩有好日子过,今天我答允了这桩婚事,至少能让全家暖衣饱食,对蓉儿对大家都好。」
身为女孩儿,婚事无法自己作主,自小有父母培育长大,已是万幸,今日能替家中分担家计,也算尽孝了。
蓉儿沉默,却无力反抗。
怕是无法守候与石轩的约定了,尽管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也无可奈何。
这件事,蓉儿并未向他人说起,因为不知如何开口。
一直到娶亲的前一日,半夜三更,蓉儿翻来覆去,一颗心七上八下,明日起,她就是为人妻了,家里再也不用农耕,不怕天灾来临而收获不丰,不怕恶劣商人压低价格,受人操控於掌中,可以住深宅大院,家仆众多,不用亲自打理家务,只需绵延子嗣,便无後顾之忧。
但,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交付自己的下半生,这真的是自己渴望的未来吗?
不禁让人想到,那个时常守候在自己身畔的人影,一同嬉戏打闹的日子,是否能够埋入记忆,心中不抱有一丝後悔?
屋外传来马蹄声,有人在外头,会是他吗?蓉儿步向屋外,一探究竟。
踏出屋外,望见的是自己日日夜夜思念之人,若问这桩婚姻是否有遗憾,便是无法守护与他的承诺。
「蓉儿……」石轩牵着一匹马,望见蓉儿,淡淡的笑了。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接着说。
「明天……我就要嫁人了。」蓉儿心头酸楚的说。
「我知道,整个村子都传遍了,就算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石轩望着蓉儿,他的深情依旧,在蓉儿眼中,更显惆惋。
「那你为什麽还……?」还要来找我?
「我来这里,只是想确定一件事。」张明轩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语重心长道。
「什麽?」
「这或许是我俩最後一次见面了,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蓉儿愣了愣,凝视眼前的少年,曾经的男孩,经过岁月的洗礼,已成为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了。
良久,蓉儿没有答话,有太多的言语想告诉他,想向他倾诉自己的心思,她是多麽地想跟他守约,与他白头偕老,但现实阻挠,恐怕没有办法和他共赴未来,满溢的情绪,却一时难用千言万语表达。
最终,石轩打破沉默。
「其实你不说,我都了解。」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既然如此,那麽你愿意跟我走吗?」石轩询问道,蓉儿昂首望着他,默默不语。
如果自己能选择所爱的人相伴终身,那是最好,但是自己不过是一介女流,哪有决定自己姻缘的权力?
「可是,这桩婚姻我已经答应了。」蓉儿狠下心,虽然心有不忍,她坚定的说着。
「那麽我呢?你忘了吗?你我之间的约定就此一笔勾销吗?」石轩对上蓉儿的双眸。
是啊……在更早前许下的约,怎麽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一桩受父母安排的婚约而背弃呢?
「打从幼年时,我便爱慕你已久,只是你未曾注意,至始至终,此情不移。」石轩的话语令她愁绪如麻,百感交集。
「我视你为唯一,不希望你受委屈。」他接着道。
石轩拉起蓉儿白皙的手,带她至马儿旁。
他旋过头,看向蓉儿,重重的说道:「你有所顾忌,我很清楚,
为了让家人有更优渥的生活,那麽你自己呢?他娶你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因为他的妻子无所出,所以来到村庄准备纳妾!」
蓉儿怔怔的看着对方,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石轩如此愤怒的模样。
他接着说:「你以为他会待你如他的妻子?此时他能来纳妾,那麽往後也能,也许现在大家羡慕你,也许你渴望家人饱食暖衣,无後顾之忧。
若你将来无所出,是否能承受冷落之苦,孤身一人的时刻,那是何等煎熬。」
语末,他半是威吓,但也并非不实之言。
平民女子嫁名门遭凌虐致死,百姓们口耳相传,可还是有数不清的人跃跃欲试,只为享有富贵人家的生活。
「我……只是……」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或许我无法带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能保你温饱和周全,让你不再伤心难过。」
「我不能留下我的家人……」听完他的说词,句句刺中要害,蓉儿虽被打动,但仍有顾虑。
「身为长女,平常照顾兄弟姊妹,料理家里,尽忠职守,如果你过得不愉快,你的家人难保能安然无愧的享受丰衣足食的生活。」
这麽多年来,从以前到现在,无一不是受人摆布,过着依附他人的生活,自己从未掌有选择权,现在连婚姻都要由父母决定,唯有这条红线她想凭藉自己的双手牵起,与石轩的姻缘。
「不管你接不接受,只要约定还在,我肯定会娶你,绝不食言。」承诺过,便不负约。
***
十六为君妇,愿同尘与灰。
两人共乘一匹马,连夜赶路,能逃得多远是多远,却不见有人追上,一直到娶亲时辰已过,才在一个湖畔休息。
「看来……他们没打算追来了!」石轩思索道,总算放下心里的重石。
蓉儿望着湖,双眼迷离,陷入深思状。
自己不顾一切、不声不响地离去,弃家人而不顾,不知道他们好不好?是否会遭到责难?此时没有伴在亲人身旁,自己的一意孤行,究竟是正确还是错得离谱,面对茫然的未来,蓉儿无从得知,会不会这只是自己年少轻狂所犯的过错?
蓉儿俯身,在湖畔驻足,石轩走至她身旁,席地而坐,轻拍她的头,抚摸她柔顺乌黑的秀发,蓉儿倚着他的身躯,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嘤嘤啜泣。
「只要你幸福快乐,他们肯定能体谅的。」石轩在她耳畔轻声道。
时间会见证一切。
抛下过往的远走,只盼一段美好姻缘。
***
二十君远行,落叶秋风早。
一眨眼几年过去,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两人缔结为夫妻,育有两儿一女,夫妻鹣鲽情深。只是,战祸连年,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那日,朝廷传来诏书,近年来外患严重,已伤及边界百姓,此刻募兵并非所愿,派发家中一名男丁,为国效力。
「近几天,替我打理好衣着,我便启程。」他的眼眸透露出一股热诚,这日,终於到来,那是幼年他所怀抱的梦想。
不被家人看好的理想,唯有她愿意倾听的志向。
幼年时期,父亲讲述起从前怀抱的志向,却因家业所绊,无法一展抱负,但愿他能替父亲完成理想。
可是,父亲并不知道,他的心志从来就不在谋商,他只想横枪跃马、奔赴沙场,为国争光。
每当看见街访邻居被朝廷徵召,家人因此痛哭失声,骨肉离散的模样,是那般刻苦铭心。
他无法苟且偷生,他的良知不允许。
若他能为国家尽一份力,尽快平定外患,等到天下太平之时,百姓便能共享安然无忧的生活。
「我不要,你别去。」蓉儿蹙起眉,忧心忡忡。
「这是我年少时就有的抱负!当年你不是坐在我身侧,细心倾听,才几年过去,你怎麽就变了?」
「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一瞬,那可不是儿戏。如今你已有家室,若有个万一,我与孩子该如何是好?」蓉儿哀痛地说。
「但此次募兵,我非去不可,朝廷已下令,尽管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石轩拉近蓉儿,将她拥入怀里。
有多少家庭,同样遭受骨肉分离的痛苦,却又莫可奈何。
「今日在此,你我共同栽下种子,与你订下十年之约,待这颗苹树足以遮天蔽日之时,便是我归来一日。」
「好,十年花约,不许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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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迟行迹,坐愁红颜老。
如今,十年已过,苹树也已开花结果,树影斑斑,可供人在树下乘凉,但愿这棵苹树能许你平安归来。
儿女成群,由垂髫至束发,已至你我当初相识的年纪了,长子个性略为木讷,可温柔体贴,彷佛从回至童年,想起你待我那时,在我难受的时候不离不弃,依然伴在我身旁。
二子的容颜好似你幼年时,看见他总是会想起你望着我讲述趣事的神情,神采飞扬的样子。
女儿也同兄长到学堂念书去了,平日喜读书,性格内敛,却不失气质。
只怕你回来之时,早已认不出他们,十年之隔,竟能改变如此之多。
今日是军队归来之日,长久的抗战总算换下句点,居民们各个出了门,不管年幼老少,迎战而归的荣耀可想而知,蓉儿进了城,在军队经过的街道,左顾右盼,只望能再见到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容,如同他出发前的模样。
可是随着戎马一匹匹离去,坐在上头的军人各个是如此陌生,待全数离去,也不见蓉儿日日盼望良人的踪影。
他所施展的抱负,以了他的心愿,生儿育女,尽了孝道,为国争光,尽忠职守,可他欠她的情,又要何时偿还?
百姓们一一散去,唯独蓉儿一人伫立着,一直到城门关起,也不愿离去。
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的。
随着时间流逝,机率愈是渺茫,片刻的时光,竟让自己回想起与他过去的种种。
允诺过的约定,绝不食言。
那时你做到了,可今日呢?
其实,自己也怀有梦想,只是尚未向任何人提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垂下头,斗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用手胡乱的抹一通,视线终究落在街道上。
泪水模糊了视线,为何依旧不见他的踪迹?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云烟染上了橘红色调,天逐渐暗下,蓉儿抬头望着天际,在天边的另一端,那人是否已不在……
「别哭了!」耳畔响起自己朝思暮想的嗓音,柔声依旧。
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要是哭成丑八怪,你夫君认不得你该怎麽办?」
那年春天後的仲夏,苹树结满了果子,鲜嫩欲滴,繁盛的枝叶成了树荫,庇护在树下的一家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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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努力尝试写古风~
为了投稿修了好几次~
至少是在那当下写的不错的吧#
毕竟投稿要评分的还有剧情~
这实在太平淡了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