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图书馆阿姨说馆内的灯坏了,那个梯子是工友先生修理後忘了带走的,原本打算下午过去拿,没想到出事了。梁立辰被送到保健室後我坐在一旁观望,护士小姐将他的右手包紮後要他静养三个月别弹琴,他则是面不改色地跟护士小姐道谢,然後走到我身边坐下。
「爱哭鬼。」他用左手搀着身子,调整坐姿过後促狭地对我说着。
虽然想反驳,但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所以我只是默不作声地别开视线。
「生气?」见我没反应,他又开口。
梁立辰以为我在对他生气,可是我没有,我怎麽可能还对他生气,他能够没事我就该谢天谢地。
「我在担心你会弹不了悲怆奏鸣曲。」
「……那只好由你代弹了。」梁立辰静默半晌,接着趣味横生地开着玩笑,这时的他才总算又露出好看的笑颜。
我将梁立辰受伤的事情告诉小岚,让她找时间去探望梁立辰,小岚总想找我一起去见他,只是我婉拒了。大概是因为小岚那种爱恋中的热切眼光让我不是很适应,而且我在一旁就像电灯泡一样,梁立辰想必也不自在。
小岚跟我的钢琴练习依然持续着,也许是因为梁立辰受伤的关系,最近的她进步得比较慢,我没有觉得这样不好,至少练习时她总能笑盈盈,开心就好。
期末考前一周我只要没课就躲在图书馆,这阵子忙东忙西很少到木雕室去,不知不觉都快学期结束,距离比赛结果公布的日期也越来越接近,只是我对名次这件事不太介意,佑伦学长或许有些压力,但我对他有信心就是了。
那天清晨小岚必须去打工的店里支援,我们没有练习,只不过我还是早早的就起床到学校,靠近木雕室时远远的就看见佑伦学长,原想上前打声招呼,交叠的人影却在我靠近时随着视线错开,眼前的画面让我驻足。
「学、学长,抱歉一早就约你出来……」
开口的女孩体型很娇小,乍看之下跟小岚有几分神似,但她跟小岚不同,有一头清秀的短发、跟佑伦学长一样戴着眼镜,而且没有茉莉花香。
「不会,呵呵。有什麽事情吗?」佑伦学长搔搔头,客气地笑着。
但短发女孩红着脸颊,支吾其词。我大约能知道她打算说些什麽。
她闭起眼,轻吐一口气,「我喜欢学长。」
那个片刻,她细细的嗓音在走廊间回荡不已,我近乎屏除气息,静静聆听她口中的一字一句。
一开始学长看起来有点惊讶,但那分讶异并没有持续多久,学长摸了她的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抱歉,我有放弃不了的对象。」他慢语细声。
话落,我怔怔地望着学长的侧影。
我不想继续探视佑伦学长跟她的交谈,也不想看见她受伤的模样,却感觉步伐僵硬,走得吃力。
那是我头一次看见一个人彻底心碎的强颜欢笑。
周末时我待在住处切水果,短发女孩哑然失笑的面容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大概是因为我向来都只看见学长的温柔,那样直接的拒绝让我有些不惯。
「期末考得如何?」端着苹果,我走到榆雯身旁坐下。
「没什麽太大的突破。」她往盘里戳了其中一块苹果,盘腿坐在沙发上。
虽然她这麽说,可是我知道榆雯所指的没有突破,是指没有超越自己,系上排名来说她依然是位居前茅的。
「你真是不懂知足。」我好笑地揶揄。
「怎麽这麽说,有你这个朋友我可是很满足的。」她啃了一口苹果,不满地咕哝着。
听她这麽说我不禁会心一笑,榆雯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朋友,不论是处事能力还是态度都教我相当欣赏。
中午时我跟榆雯一起到图书馆还书,不过她似乎要去热舞社讨论成果发表的表演内容,所以她把书归还之後就先行离开。
梁立辰受伤之後我特意去借贝多芬的传记,倒也不是因为不清楚贝多芬的故事,只是想深入了解悲怆奏鸣曲是怎麽一回事。
高中时教我的钢琴老师告诉过我,如果想诠释出音乐家作曲时想传达的心境与概念,就必须耐心聆听每个音符所诉说的故事,跟音乐对话才能弹出有感情、有生命的曲子。
我不太能完全意会老师的意思,不过我想了解作曲家背後的故事大概是第一步。於是我坐在木雕室里的小木椅,但不是在从事雕刻,而是研读贝多芬的故事。
「考完试了还在读书?」
我循声抬眼,看见佑伦学长手上拿着一些工具朝我走来。
摇摇头,我将食指夹在书中阖上,让学长能看得到书封:「贝多芬传。」
「我记得你喜欢的是萧邦。」他莞尔一笑。
「变心了阿。」我打开手上的书本,半开玩笑地说。
「怎麽样?贝多芬怎麽吸引你。」学长走到一贯的位置上放下工具,又走回我前方。
「也不是他比较吸引我,只是最近对悲怆奏鸣曲有点兴趣。」我抬眸,撑着下巴思考梁立辰为什麽喜欢悲怆。
「怎麽了?」学长不解地看着我。
「其实也没什麽。算是一时兴起吧。」
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没有详细解释自己突然产生兴趣的原因,学长只是点头,然後有段时间我们都没再搭话。
我抬头望着埋首认真的学长,他拿起小号平口刀处理作品结构复杂的部份,接着再使用圆口刀让曲线更柔软,看着学长专注的姿态,我竟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位短发女孩。
咽口唾沫,我轻轻吸了口气低声开口。
「学长,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他依旧低着头,视线不在我身上。
「学长最近有没有发生什麽特别的事情。」我几乎是肯定句的问着。
「特别的事?」佑伦学长抬眸,满脸不解。
看着学长的双眼,我走近学长,直到我的脚尖跟他剩下两步的距离。
「我看见了。」我缓道。
只见他放下工具与手上的木雕,轻笑。我不懂他的意思,便皱眉注视着他。
「你是指学妹的事吗?」
听见学长主动提起,我点点头、闭口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那交杂温厚与肃穆的神态。
我不晓得自己打哪来的勇气提这件事,明明想关心学长的状况,却又不想听他告诉我喜欢的对象是谁。
「想知道我喜欢的对象是谁吗?」学长问得很直接。
「不想。」几乎是未经思考的速度,我回答得毫不迟疑又短促。
学长先是一愣,随即又歛起那分愕然,朝我开颜微笑。
「那?」他稍微提高语调,口气却又轻轻的。
我看着地上的木屑低语:「只是有点关心。」
真的不知道为什麽,好似浅意识里要求自己对於这种尚未厘清的事情追根究柢。
学长笑而不答,他远远走到位置上拿起其中一个作品,仔细一看会发现那是还没雕刻过的黄杨木,却有一部分已经朽掉。
「你觉得这整块木材有办法雕出坚固的作品吗?」学长甚至没有把它手上的黄杨木称作一件作品。我只是哑口无言的看着学长手中的材料,的确,这些朽掉的部分占据了这块黄杨木的重要空间,朽木根本不可能承受雕刻刀的琢磨。
心都朽掉一大块了,为另一个人重塑何其困难?佑伦学长的意思我一清二楚,这就是他拒绝短发女孩的理由,谁都无能为力。
只是当我打算开口安慰学长,他却扬起嘴角要我多想想自己,然後推托着说有事必须先走。我知道学长只是不想谈了,所以也没有为难他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