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留不得你了。」最终,宫正只扔下了这麽句话,依旧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只一句话,便足以把她推入万丈深渊,摔的粉身碎骨。
她进宫,为的只是到户部里一展长才,若是连户部都留她不得,那在这宫里,她还能指望哪里成为她的容身之处?
怕是皇上都要对她大失所望了。
再清醒时,南镶华发现自己已经步出了户部,缓缓走在萧瑟冷清的长道上,一身绯红裙摆拖着一路冷硬宫砖,缓缓而行。
她在商贾之界生存多年,也从未遇过有人如此害她,因为大家都知晓,她有南家这个厚实的背景当後盾,纵使她再嚣张,也不会有人敢拿她半分。
可在朝堂上,跻身於满朝文武之中,她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能入得那座宫门的,哪一个不是名门贵族,谁还会重视她那一点家血渊源?
只不过因为皇上的引荐,才让她不至於身无分文。
说白一点,她什麽也不是。
她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坚决不让自己流下半滴眼泪。
人最可悲的就是同情自己,所以她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刻想起任何可能会安慰她的人,她绝对不能在此刻就这麽垮了下去。
心里下了决心,便迈开步子往都察院走去。
停在都察院的宫门外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想镇镇自己的心绪,可身子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既然别人都觉得这事是她一手造成的,那她就自己亲手了结这件事。
她轻扣门扉,唤来一个掌门的小厮,和声道,「我有事找陈大人。」
那小厮显然是训练有素,一听是来找他们头儿的,马上肃然起敬,问道,「来者何人?」
「户部南镶华。」话说到尾处,不免带着颤抖的语调。陈大人现在肯定是恨极她了吧。
一听到「户部」二字,那小厮的面色略略闪过一丝了然,说了一句「请稍等」便进门去禀报。
她在门前驻足了好一会儿,隐隐听见里头有怒骂和瓷器碎了一地的声音,那声音刺耳的可以,刺的她瑟缩了一下,却只能静静的等候。
见里头半天没人出来回应,她心里也早预料到会是这麽个光景,心一横,十分乾脆的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自从进宫之後,她跪了两个人,一个是皇上,另一个就是陈大人,照这种情况看下来,将来或许还会跪许许多多的人。
心高气傲如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拉下脸来跪别人,但是如今她也彻底了解到,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得不低头,特别是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
她就这麽跪了下来,知道里头的人都在偷偷观察她的动静,也不遮掩,只是坦然的跪在那儿,不言不动。
陈大人彻底被她给得罪了,是不可能再取信於户部的,如今她能做的,也唯此一招了。
宫正不信她,没关系,但她南镶华决不允许的,是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子是那种苟且偷生的卑鄙小人。
此刻的天里凉飕飕的,秋气尽现,灰蒙蒙的云层看上去还十分氤郁,隐隐飘着雨气。
她就这麽跪着,许是里头的小厮有些看不过去,纷纷出来劝道,「南姑娘,陈大人是决不会见你的,你就回去吧,别跪了。」
每当有一人出来劝她,她都只微微笑道,「我就跪倒陈大人肯见我为止,放心吧,不久的。」
那些人见她劝也劝不动,只得叹息了一声,由着她了。
不料,却在她双腿开始发麻的时候,天空忽而下起了一阵倾盆大雨。
那雨下的突如其来,顿时让四周的景物染上了更深一层的颜色,又大又急的雨,打在宫砖上,啪啪响个不停。
三个时辰过去,她依然跪在原处,样子却是狼败不堪。
经过三个时辰的大雨倾盆,她全身早已湿了个透,一绺绺的长发全黏在颈脖之间,再也飘逸不起来。
她冷的隐隐打颤,湿透了的衣服料子黏在身上,难受可当,更别说那跪了整整三个时辰的膝盖,双腿根本麻的没了知觉,全身上下的血液彷佛全凝结了似的。
她得忍,她不能垮下去。
雨还在密密的下,虽然没了方才倾盆大雨之势,但也足已让她更加难受。
都察院的大门依然岿然不动。
天边发出几声浅雷的隆隆声,一阵一阵的,她一向最怕雷鸣,脸色惨白如纸,可却又不敢动分毫。
宫里路过的宫人皆投以异样的神色,凡走过之人,都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却没人上前来帮她一把。
看到了麽?那就是皇上引荐进来的女官,怎麽落到这个地步?
她险些受不了那些耳语,乾脆闭紧了眼睛,不愿看也不愿听。
冰凉的雨滴落在脸颊上,宛如泪珠,滑进她早已湿透的衣襟之间。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满地雨水,朝她走了过来。
她一下子竖起了汗毛,心里起了一丝惊慌的心思,一遍一遍的念着,不要是他不要是他不要是他……
「快起来。」一声熟悉的语调霎时刺入她耳中,那永远镇定却又不失温和的语气,那是…那是……
她稍稍仰头看向他,一袭淡雅的素色袍子,衬的他温雅之气一览无遗,那秋波一样的眼眸正凝视着她,那眼里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
泪水彷佛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彻底松弛了下来,豆大的泪珠一瞬间淌下了脸颊,「太子哥哥……」
明明她所牵挂的不是这个人,明明在她心底,最希望遇到的不是这个人……可此刻,她却无比庆幸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是被他看见。
因为她知道,若是来的人是墨越朔,她肯定会彻底崩溃,哭着求他带自己逃出这里,说自己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进这个外表繁华,内里却是残酷无情的皇宫。
那时,受到伤害的绝不只是她一个。
因此,她很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墨越言,而不是墨越朔。对着太子哥哥,她能忍的限度比较多。
墨越言没说话,在看到她溃堤的泪水後神情变了变,然後放下手里的纸伞,弯身把她抱了起来。
她没动,亦没有反抗,只是缩在他的怀抱里,比起墨越朔,没那麽有令她安心的感觉,但却一样的稳当。
「对不起对不起……」一路上,她都趴在墨越言的肩上,边哭边道,不断的喃喃这三个字,却又不知道她是在对谁道歉。
「没事了。」墨越言只是抱着她,任由她源源不绝的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袍,没再开口说一字。
她知道自己回府後,便烧的一塌糊涂。
墨越言把她抱回府上之後,高圆圆还没有从户部回来,他顺理成章的留下来照顾她,虽然,她有想过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赶走,但却怎样都开不了口。
她不时睡睡醒醒,也懒的去劝他回府,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乖乖当个病人。
墨越言让太医瞧过了之後,便让她服下几帖药,自己则静静的坐在她身旁,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太子哥哥……」她睁着睡眼惺忪的眼,唤了他一声。看向窗外渐晚的天色,本以为他早就回去了,没想到他还待在自己身边,应着这时候,高圆圆也该回来了,要是让她瞧见太子爷待在自己房里,那可不好解释。
「恩?」他回过神,转头看向她,「好些了麽?」
「是好些了。」她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毕竟人家是太子爷,没道理让他如此照顾一个啥也不是的女官。
墨越言浅笑了一下,温润的眼眸淡淡扫了她一眼,薄唇轻啓道,「为何跪在都察院大门前?」
闻言,她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直白的问她,支吾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的原委缓缓说了出来。
他是太子爷,就算她现在不愿透露,他也会用自己的能力去彻查这件事。那不如由她亲口告诉他事实,好过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一切。
听她说完事情的始末,墨越言沉吟了一阵,才缓道,「原来如此。」
「…这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如此大意……」
「的确是你的错。」墨越言没有否认,「错就错在你太容易相信别人。」
南镶华不解,抬头看向他。
墨越言扯唇笑了笑,「依我的印象,你说的那个青服官员,似乎是沈大人的人。」
「什麽!」她不可置信的瞠大双眸,不敢相信那个一直对她极好的青服官员竟是单州知县沈大人底下的探子,「那为何陈大人在宴上没有发现他?」
墨越言的神情闪过一丝玩味,说道,「人很容易在有求於他人的时候,盲了双眼。」
南镶华抿了抿唇,回想那个青服官员的样子,在他帮自己说话的时候,在他帮助即将晕过去的自己的时候……或许她真的早该防他的。
她早该知道能入的了这座皇宫的,大多是心怀鬼胎之人。
「照太子哥哥的意思,那本被人恶意蹧蹋的册子,还有那封模仿我笔迹的信函……都是那人所为?」
「或许是吧。」墨越言不置可否的回道,「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给你提个醒。」
「什麽?」
墨越言朝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说道,「若是那个宫正真如你所说的那样目光狭隘,恐怕是没办法年纪轻轻就坐到户部尚书的位子,懂我意思吧?」
南镶华愣愣的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似是早预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墨越言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太医说了,你只是普通的伤风,吃过药之後就会好了,我也不好多做久留。」
见他起身就要走,南镶华忙唤住他,「那个,太子哥哥……」
「恩?」他穿上外袍,回过头来。
「可不可以……不要将今日的事告诉十九爷?」她有些吞吞吐吐的道。
她绝对不能让墨越朔知道此事,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沉不住气来帮她,但她没理由把他牵扯进来。
墨越言看了她一阵,「要我瞒着他也无妨,只是你何时变的这麽惧怕十九弟了?」
「太子哥哥说什麽呢,我哪次惧怕过他了,只是不想再让他找机会笑话我罢了。」南镶华强笑着打哈哈,唯恐露出一点破绽。
墨越言扯了扯俊唇,也没强逼下去,只是耸耸肩道,「你大可以放心,十九弟那家伙上回在操练中偷跑,被皇上罚了好些天,这会儿你也见不到他。」
闻此言,南镶华立刻怔然。上次的操练……不就是他偷跑出来见她的那次麽?
她一下子红了脸,却不敢被墨越言看到,只赶紧低下头,不吱声了。
「那麽,我走了。」彷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墨越言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提脚便走了。
这次真的谢谢你了,太子哥哥。
南镶华在心里默默说道,嘴角微微提了提,却听到一阵步伐紊乱的脚步声急急忙忙的传了进来,她抬眼,便见高圆圆正好从户部回来,一脸惊慌失措的走进房里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那个太太太……」
「太子爷。」南镶华有些无奈的抚额,没想到还是让高圆圆撞见墨越言了,「他只是刚巧在路边遇见了我,然後撑伞送我回来而已。」
高圆圆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然後将视线移到地上那一堆湿透的衣物,那是她因为淋湿而换下的裙袍,「你们该不会……」
「你言情册子看太多了是麽?」南镶华板着脸看她。没想到有生之年也有机会换她对别人说出这句话。
高圆圆尴尬的哈哈笑了一阵,然後有些不安的朝她道,「那个…你没事吧?」
看来今日宫正把她赶出去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户部了。
「没,好的很。」说完,她止不住喉间的痒意,咳了好几声。
「看看,看看,这叫好的很麽?」高圆圆皱着眉头来替她拍背,顺手递了一杯热水给她,有些犹豫的道,「我听说了,那个陈大人他……」
「陈大人怎麽了?」一听到她说到陈大人,南镶华赶紧扯着她逼问。
「听说他信不过户部,自己上奏给了皇上,说要参奏单州知县沈大人,皇上也允了,说明日就会在朝堂上议论此事。」
南镶华阴郁着脸,早猜到会是这个情况,「宫正那边怎麽说?」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这麽多而已。」高圆圆瘪了瘪嘴,看着她说道,「我劝你……别去淌这件事的浑水吧。」
「我也希望如此,但显然,我已经脱不了干系了。」南镶华强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身来,「明日一早,我也会亲自到堂上参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