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上蓝天如幕,细云如丝,成群飞鸟掠过苍穹,带着春日徐风划出一道道清晰的弧度。
此时的女学堂里正一如往常的授课着。
「於是当时,人称亚圣的孟子提出了『性善论』,而同样是儒学派的荀子却提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先生在上头说的振振有词,苍哑的声音无一丝起伏,只见女学生们个个昂着脑袋看着先生,眼神透着专注神采,聚精会神,不时埋头奋笔疾书,沾了浓墨的毛笔在眼前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发出唰唰的声响。
堂里,两扇木窗子皆是敞开,阵阵微风掠了进来,顿时一阵暖风拂人,外头院里的几株散叶高树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带着春日独有的清香。
南镶华正只手撑着脑袋,斜靠在案上,视线全然没有落在先生身上,只是微眯着眼睛,朝窗外眺望,窗外的阳光在她肌肤上洒下一层薄薄金粉,淡晕生辉。
不知道今日太子爷会不会来客栈呢……若是有,她得好好让厨子端些体面的佳肴出来,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粗茶淡饭了……当然,她也得选个墙特别厚的雅房,门也得关个严实,以防有心之人再度隔墙窃听。
可若是太子爷没来……那她不就得单独面对十九……万万不可!千万别啊!经过昨日的事,她还哪来的脸见他呀!
「南镶华!」
正当她万分纠结的当口,一声带着三分斥意,七分怒火的声音赫然响起,着实吓了她好大一跳,手一抖,那沾了墨的毛笔便在压根儿没写下任何一字的宣纸上画上一笔,颤巍巍的抬头望向先生略显铁青的面色。
「你说说,你对『性善论』有何看法?」先生瞪着猛然回过神来的南镶华,也不管她方才究竟听了多少课,只开口劈头便问道。
伴随着其他女学生的窃笑声,南镶华略略思考了一阵,然後一脸认真的答道,「痴人说梦话。」
闻言,堂里的女学生们皆哄堂大笑了起来。
只见先生的脸色越发铁青,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胆敢如此无礼的驳斥古圣贤人,但还是压下惊愕,又问,「如何说?」
「先生试想一下嘛,这世上的人怎可能全是善类?就算看上去清高,那也只是表面的一层皮相罢了。唉,我常年待在商贾之界,这种表里不一的例子我是见多了,根本没有所谓的性善之说,还不都是见钱眼开,看着了钱就两眼放光了麽。简直是痴人说梦话的歪理。依我看,我们身边充斥的反而是那些不知廉耻的浑蛋,就像是那个买下我家客栈,自大,蛮横,恃才傲物,逼的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杀千刀十九……」
「够了!」先生喝斥,阻止她继续荼毒其余人的身心灵,面色黑了又青,青了又黑,破口便骂,「成何体统!这里可不是你南镶华大放厥词的地方!」
「可这是先生你自己问我……」
「罚你今日到殿前跪到课堂结束。」
「可……」
「再多加半个时辰。」
「……」她无语望了先生斩钉截铁的表情,泄气的趴回自己桌上,没去理会身後几个因为她方才的高见而窃笑不已的女学生。
……我这辈子是和你梁子结定了,墨越朔!
时辰渐渐来到了午时,顶上灿阳已升到了顶端,高张着火伞,散发足以在地面煎蛋的炙热。
南镶华拖着已然发虚的两条腿,一瘸一拐的从学堂大殿内走了出来。疲惫的挥了把热汗,觉得这情况似乎有那麽一点的熟悉。
不过,似乎有那里不太对劲。
收了装书袋子,她迳自往殿门走去,却远远瞧见了一群女学生正围在门边,皆是探头探脑的兴奋模样。见了此景,她警觉性的伸长脖子望向大门外边,果不其然撞见一顶黄帘轿子正大喇喇的停在外头,像是过市般的招摇。
可想而知,那轿子里的人,除了那个自大狂之外还会有谁?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很有自觉的转过身,朝大门的反方向走去。既然不能从大门而出,那她就名正言顺的爬墙出去!
打定了主意,她先是摩拳擦掌一番,背牢了装书袋子,双手一抓稳,双脚一蹬,便轻易的翻出了墙。哼哼,也不想想她平时是怎麽翘课的,久而久之自然练就了一身好身手,这墙根本是造来给她翻的嘛。
「这才是所谓正宗的飞檐走壁呢哈哈哈!」
「爷还没看过如此难看的走壁法。」
一道熟悉的令人发毛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南镶华一听,随即一怔,双脚还未站稳,便是一个踉跄,直直跌入对方的懒懒伸出的臂弯中。
张口,瞪他,冒冷汗。
「怎麽,爷是俊了点,但不至於你这样看的痴傻吧。」见她张大嘴巴的盯着自己,他扬起了一抹恶意十足的笑。
一时之间,两人无语。墨越朔勾了勾唇,一改本是搂着她的姿势,将她推开了些,变成了一手跩着她的後衣领,提溜着她整个人的动作。
南镶华回了神,顿时气血冲顶,「你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墨越朔轻蔑一笑,「为何?爷只不过是故意让人把轿子停在大门边,然後站在这儿守株待兔而已。只是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如爷想的那样呆头呆脑。」
「……你才呆头呆脑!」南镶华只觉得自己被气得不轻,无奈方才被先生罚跪了那麽久,连想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有些使不上了。
见她有些气弱,他笑的越发刻意了,「怎麽,你今日好似有些底气不足啊。」
南镶华才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便掉头就走,打算彻底无视对方,谁知对方却跨着一双长腿,不疾不徐的走在她身侧。
走着走着,她险些忍受不住他的亦步亦趋,停下脚步便咬牙道,「别跟着我!」
「谁说爷跟着你了?爷也是要往这个方向走啊,难道这路是你家开的?」他故作讶异的抬起一边俊眉,然後又一副气阔的双手抱胸,笑道,「就算是你家开的也成,反正爷有的是银子跟你买,是吧?」
「……」拜托谁赶快让这人永远消失在世上吧。
见她一副气结在心,却又没法发出的样子,一丝明显的笑意含在那双漂亮的眸里,却又努力把那笑压抑下来,「不回话是咋回事?爷又不是洪水猛兽,昨儿才听某人称赞爷为人和善,待某人……也很好的啊。」
闻此言,南镶华顿时浑身一僵,面上神情已经不是「气极攻心」可以形容的了,「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买了我客栈便可对我为所欲为,也别以为你是什麽十九皇子便可对我颐指气使!快说,你跟着我到底要干麽!」
墨越朔展唇,终於说了正题,「爷今日要去个地方,你一道来。」
语毕,他便朝身後不知何处摆了摆手,一顶黄帘轿子立刻被人抬了出来,南镶华眨眨眼,反应不能的盯着那轿子一阵,还来不及消化他的话。
「上去。」他命令了一声,不待她反应,便一把将她扔进了轿里,全然不懂何谓怜香惜玉。
南镶华痛呼了一声撞到的脑袋,晃掉了脑袋上不停转圈的小星星,怒道,「你干什麽啊!」
「你自然会知道。」墨越朔跟着坐进了轿,根本懒得解释。
看了那落下的帘子,她咬咬牙,深知自己强硬不来,只能努力瞪他,瞪到两眼发酸,却见他依然不痛不痒的样子。
轿子行进了好一阵,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吵杂声擦过耳畔,晃动不停的帘子外不时洒近几许阳光的热度。
「主子。」待轿子完全停了下来,候在外头的小厮开口唤道,毕恭毕敬的撩起帘子。轿外的光线顿时如涌泉般洒了进来,南镶华不适应的眯起眼,跌跌撞撞的下了轿子,眨着眼努力想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哎呀,这不是十九爷麽?」一声娇嗲响了起来,让南镶华彻底从头麻到脚趾,忍不住朝那声音探了过去。只见一个粉衣姑娘正把手搭着墨越朔的手臂,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到了他身上,光天化日之下,衣着单薄的可以。
南镶华简直看直了眼睛。
墨越朔也不在意那搂着自己的白皙藕臂有何不妥,只笑笑问道,「芙蓉在麽?」
「那是自然,芙蓉姐正等着十九爷呢。」粉衣姑娘绽开一抹如花笑靥,粉唇泛着上好珍珠般的光泽。
「芙蓉是谁?」站在一旁的南镶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还是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模样。
只见那两人终於把目光放到她身上。
「这位姑娘是谁呀?」粉衣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便卸下笑颜,蹙着眉问道。
对她转变迅速的态度,南镶华也皱了下眉。
墨越朔展颜一笑,眯着双桃花眼看着南镶华,对着粉衣姑娘道,「这是爷……最近刚看上的新宠,如何,漂亮吧?」
听他这麽一说,那粉衣姑娘面色明显不悦了起来,但却依然答了一句,「十九爷看上的姑娘,自然是最漂亮的。」
南镶华简直气的想吐出一口血来,但却又听他接着回答自己的问题,「芙蓉是爷等会儿想让你见见的人,也是……这儿的花魁。」
花……花魁?
她张了张口,终於抬头看向眼前的标志性建筑。
眼前阁楼上彩旗无数,花花绿绿的色调让人看了不眼花也难,楼上楼下皆有人吟唱歌曲,载歌载舞,里里外外欢笑声不绝於耳。
她看看那阁楼,再看看那粉衣姑娘,然後再看向墨越朔。只见他笑的好不灿烂,好像对她目瞪口呆的反应很满意一样。
这里……是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