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接你电话?」
许馥槿问我,正把耳机往耳窝里塞。
刚刚考完语音学,大家短暂休息、简单吃过饭之後马上要接着考写作指导。写作考起来还没什麽太大问题,老师很佛心的把要我们写的演讲资料来源提前先给了,我们可以在考前就分析那段演讲,甚至是搜集资料,再照着自己的逻辑组织成一篇短文。
「没有。」我握着手机颓丧说。
「唉,只是吵架而已啦!」蓝彦钧很乐观地挥了挥手,抢过许馥槿一边的耳机,「大家考前压力都很大,难免情绪控制不好吧。」
许馥槿没有接话,低头看了眼手机,径自播放起那段演讲。
她们安静了下来都不再搭话,我在这空档又拨了一次电话给姜又嘉,然後理所当然地得到机械女声的回应。
其实我那天晚上挂了电话就知道,我说了我自己一个人会更好,那句话根本错得离谱。
我一个人不好。我没有她不好。
期末考前的凌晨三点半,挂了电话只有两个选择:要不读书,要不去睡;准备考试,或是养精蓄锐。
但我两个都办不到:英文字母开始解离成我无法辩读的小点,我花费过多的时间组装这些单字,但最终成句的意涵到不了脑袋里;我试着哄自己入睡,但是姜又嘉过於平静的情绪让我古怪的感觉恐惧,我知道这个环节错了可是却赌气不愿意去修正。
所有一切发生过的,好像一块小小的、酸臭的什麽东西,扔在心底安静发酵。
「彦钧说得没有错,你们真的都太情绪化了。」
许馥槿听完演讲,拉下耳机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想也是。」我故作平静的回应,但其实尾音小心地掩饰住我多深吸了口气。
「…电话打不通可能是她直接开AirplaneMode。」
我微微愣,睡眠不足让思考迟缓。
「『飞航模式』啊!」蓝彦钧理所当然的口吻,也像是不可置信我听不清这简单的单字,「你确定你现在的状况是可以的吗?」
「我只是睡比较少而已。」到了早上七点才真正睡着。
「嗯…」许馥槿检视我的神情,在第二次把耳机塞进耳朵之前,告诉我,「伊轩,你知道轻重缓急吧?」
我点头,虽然这次是跟蓝彦钧抢夺起另外那左耳的耳机,但在我把耳机塞进耳里,等着许馥槿播放演讲的时候,仍然满脑子都是姜又嘉,满脑子都是她愤怒的神情,即便我那晚开始并没有亲眼瞧见过。
我那篇文章写得非常烂。
虽然文句都浅白无脑的可耻,但至少老师要求的组织是有了,那是篇有头有尾,该有的架构都有的一篇短文。但除了短文以外,它没办法有更高的意义或价值,可怜。
考完试以後我只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人敲碎了又随便拼凑起来的感觉,整个人都异样的感觉陌生。明明又完成一个大考项目该是可喜的事情,但却好像用指甲在生了茧的皮肤上敲打,半点都感觉不到。
我出了教室没有再说一句话,跟她俩道别後拉起书包就往排球场去。
其实我很清楚在期末考周是不可能看见系排练球的,但我希望可以基於某些理由——说不通、没道理的那种——碰巧遇见姜又嘉,然後她的心情或许相当好,会听上我的解释与道歉。
但在球场里头托球的那个人是张端蓉——那个总爱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点冒出来大声嚷嚷的张端蓉。
「嘿!」她看到我,对着我挥手。
我勉强扭开唇角笑,招呼了回去。
「考完了?」
我摇头。
而且,除了考试之外,还有很多很多没有解决的。
「加油!」
张端蓉对我说,笑了笑,又回到她练习的动作。
「又嘉…」
我问了出声,她於是又转过头看我。
「嗯?她呀,有大考就绝对不会碰球的。」张端蓉说着,视线微微随着思绪漂移,「又嘉很认真呢!」
「是喔。」我淡淡应,点了点头就离开。
又嘉很认真呢。
奇怪,为什麽我会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生硬呢?
是因为她老是在我眼前笑得开朗,所以我老以为她没这麽用功、没这麽严谨,但实际上我在乎过的她也在乎,只是她愿意、也有办法多花上更多时间去看重其他。
或许更多,是因为姜又嘉有这样的坚持,在只有我俩的时刻,尽量呈现光亮的事物。
伊轩,为什麽你不行?
我把我自己放在姜又嘉的位置,这样问我自己。
为什麽我非要不可?我反问,感觉自己的不满与愤怒都好像在精神分裂的边缘。我气自己一点都不像姜又嘉希望我成为的模样,又气她,气她非要在我最无法割舍的部分钻牛角尖。
我想要变得很完美,是她会认可的那种完美;但我也想要自己完美,是我希望自己能够达成的完美。
「会不会,有天你发现你在我身上找不到当初爱上我的理由…」
「你说,人会变,但爱不变?轩,我也相信人会变、你会一直变,如果你不随时间改变,你也不会是伊轩…」
「…我也很庆幸你不断地改变,变成这一个你,这一个我好爱好爱的你。」
我心痛的想起我曾经跟林宜蓁的对话,想到她曾经这麽说过。
曾经真的有某个时刻,一切都趋近完美——我爱的她全新去喜欢我的一切,不要求我改变半毫——而我再也追不回那种时刻,美得像个梦境,却好比纸糊的墙,撑不过半点风吹雨打。
「人活着是为了死啊…」
「…人活着享乐,因为人生苦短、因为谁到头都要死的。」
我想到姜又嘉这麽说过,於是那愤怒变得很纯粹,因为她拿自己能力许可的当作我们两人的标准,却半点都没有思及我距离她的及格太遥远到难以企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她就是把它当作理所当然,然後不去考量我办不到、或许需要多几次机会。」
「可是你也把你坚持的理由看做理所当然,不是吗?」
司徒静放下讲义,用平静、就事论事的表情看我。
「可是…」
这麽一讲,司徒静好像并没有错,我好像感觉委屈不被理解,但实际上我也没有花时间去理解姜又嘉的纠结。
虽然清楚明白这个相对关系,但是我仍然在气头上,只觉得作为室友她居然没有支持我的想法,因而更感觉气愤。
「我怎麽看、你怎麽看、她怎麽看…这根本都不重要,伊轩,今天换了一个人就会对这件事有不同的反应,世界上有数亿人,那算下来,就有数亿个结果。你在意的根本不是对错,你只是没有办法接受她在意的结果跟你不同…」
我听着,咬住下唇。
「…你觉得她在试图改变你,但你也正在改变她,不要忘记这件事情。」
司徒静拿起讲义,看来话题是接近完结。
「我觉得现阶段话说得最实在的人是许馥槿,期末考这种时候,该做的事情分立出来先做好,可能是当务之急。」
我没有搭话,径自把视线转回书桌前,瞪着语言习得的章节看,像它刚刚说了冒犯的言语。
不知道司徒静是不是在情感最失意的时刻,也总是这般理性,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很羡慕她不受动摇的冷静。或许她的心智是铁打的,所以她不会感到像要瓦解般脆弱透明的感受。她大概也不会感觉灵魂像失了螺丝的支架正在解离、她不会觉得自己好像半分钟都没办法忍受,好像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胸腔里头低闷的烧痛。
司徒静或许从来都不会感觉,正在失去。
我正在失去。
有个小偷,即便是我如此知悉的情况下,还是一点一滴地安静从我跟姜又嘉中间夺去什麽,而我无能为力。
「…aroundageone,childrenbegintoproducetheirfirstwords.Inthisstage,…」
课本的内容塞满了我的头壳,但是没有一个字真诚地被吸收进去。
姜又嘉的神情、那夜我们对话的语音,都会乘着我松懈的空隙钻进脑海里,我痛苦地想到她,一触及任何与她有关的事物就使我想哭。
後头我也没把持住,这颗脑袋太强势也太固执,总之我哭了几次,每一次试图自己止住都没有成功。司徒静也假装她每一次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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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这种routine很像两、三年前,做作业到深夜发现又因为一个细节毁掉一两个小时以来的努力,那种一事无成、又觉得自己极度可耻无能的沮丧感,这种时候开了电脑找找库存发篇故事,就觉得:「哇,什麽都没做,但至少发了文,好有前进的感觉耶!」不知道还有这种解套这样算不算是一种幸运齁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