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憎予 — 48

「看你们想不想要自己写剧本呀,如果没有灵感就找《Friends》或是《HowImetyourmother》之类的电视剧的网路逐字稿,至少下礼拜可以交差…」

我翻了翻课程大纲,告诉许馥槿还有蓝彦钧。

「真的很受不了什麽课都要演戏,发音课要演、会话课要演、听讲课要演,现在连语音学都要演,有没有搞错啊…」

蓝彦君边抱怨边拍桌,我小心翼翼地压着她的肩膀掩住她的嘴,担心给老师听到了。

「…知不知道演英语话剧很像小学生干的事情啊!」

「唉!好啦!」我打断她,「学分数还是要拿的,不要再抱怨了!」

许馥槿原先笑看我俩的互动,但我发现她的视线停在我的手腕上,停得有点过久。在我意识到以前,她便伸手轻轻拉开我的袖子。

「怎麽弄的?」

她轻声问,语气略带了点凝重。

「撞到。」

「撞什麽撞成这样?」

她伸指按了我手腕上那一大块淤青,痛得我缩了一下。

「就…桌角之类的…」我用轻松的语气带过,「…我蛮容易跑出莫名其妙的淤青,常常也搞不清楚怎麽来的。」

「皮肤白的人就容易撞一下就跑出来吧?」蓝彦钧凑上来看了一眼,结论,「不过你还真的很不小心欸,撞这麽黑一块应该很有感觉才对啊…」

我乾笑,扯了扯袖口盖住手腕。

在蓝彦钧离座去找Daphne、Jennifer讲话时,我转头对上许馥槿仍留在我身上的视线。

「…不想讲不用勉强。」

她低声提醒我,但我摇了摇头,伸手微微拉开颈子上的围巾。

我看到许馥槿的表情,清楚知道那种骇人的情绪。

那天早上也是,我踏入浴室後,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搞清楚镜子里面那惨不忍睹的人原来是我自己。那颈子,上头大大小小的咬痕与吻痕,有深有浅的各自散布在皮肤上头,当中还有几个用力过度的,微微泛出紫色调。

那种几乎接近斑斓的色彩,让人感觉失真地不像常人的肌肤。完全超越遐想的范围,看到的当下还以为被什麽怪兽放到嘴里咀嚼过。

「别告诉彦钧。」

我小声说,把围巾围了回去,许馥槿张着嘴看我,哑口无言的表情依旧。

「但是…但是…你…这…」

她支吾了半天,中间还冒出了几个英文单字,找不到措辞的情状。

「…该不是嘴唇也是…?」她指着我唇上被咬破了结痂的伤口。

我点头,许馥槿沉默了半分钟,最後直接放弃了评论。

「好吧,但彦钧是为什麽?」

「彦钧太冲动了,我怕…我不想要影响她对又嘉的观感…」

许馥槿拉开我的袖子,再一次检查我的手腕。

「这是一种、一种独特的…『兴趣』吗?」

她的表情既尴尬又严肃,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这…这有原因的…」

我说,但不知道该怎麽解释,微微後悔起跟许馥槿提起。我仗着她有超乎常人的同理心於是有恃无恐,但要是许馥槿不打算理解,我也没办法强迫她。这一刻隐隐有种出卖姜又嘉的感受,我讨厌这种感受。

「…她…又嘉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比周芷梣严重很多。」

她狐疑地看我,我明白这是没办法互相联结的因果关系,但是许馥槿没有多问,让我保留中间的剧情。

「看不出来,她怎麽可能?」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往往是越深越大的疤痕,越要用厚重的布料去掩盖吧?」

许馥槿不答话,瞥了一眼我的脖子。是不是?双关地真好。

「我知道你跟我讲、不跟彦钧讲,就是不想要人做负面的评断、不想要人把事情想得太坏。」她说着,就事论事,而我不否认,「你也想求个心安,确定这一切应该都还属於正常、还在掌控中,你想要有个谁告诉你这还好、没事。」

她很懂我。

「伊轩,给你一个我没资格的担保,这样是欺骗。」

「这不是骗。」我说,扯紧袖子好压住手腕。

「不是?」

「不是,这是…」

「…这叫做『鼓励』。」

许馥槿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争不赢你的。」

「没事的,我想会没事的。」

许馥槿告诉我,尽她所能地让语气笃定。

我捧着课本又一次跳过踏阶,踩在不能践踏的草皮上,迈着脚步大步跑离学院大楼。

在左边肋骨下缘隐隐开始抽痛时,回忆轻扯情绪,我想起那个近傍晚的午後,我是怎麽失去林宜蓁的。同时间,我也想起那个中午,我尝试着逃离姜又嘉。

我不知所以然地逃,像惊弓之鸟。而她追上,要我好好看清幸福的样貌。

「如果同时有两个人道歉,那是不是表示有两个犯错的人?」

我是这麽问许馥槿的。

「要有两个犯错的人很难吗?你迟到,她口气差;你做了她不满意的决定,她说了你不喜欢的话;你拒绝她的提议,她挥霍你的宽容…」

她说,神色难得的凝重。

「…随便都可以有犯错的人,在一起後的世界就是两个人这麽小,对或错,那是你们俩在定义的。」

「我想我更宁愿放弃所有,就以她的感觉为主——我的世界就是她的对跟错。」

毕竟,两个人的世界就是这麽小,不是吗?

「小心,伊轩,要小心。」

许馥槿告诉我。

「这个世界再小,都还有你跟她。」

我一直跑过操场,脑中回想着我们的对话。

「你曾是把爱情当作信仰的人,伊轩,你明白吗?把她神格化让你看不清错误的存在、看不清现实的轨迹,如果你的世界就只有她,那你自己在哪里…?」

我的世界不是只有她,我从来就没有成功留住哪个她。

「要就做到最好,不是吗?」

「姜又嘉有多害怕失去你,多讨厌你身边站着另一个人——无论是不是具有威胁性,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过了那一夜才知道,原来我跟Daphne、Jennifer的打闹、或是我选择屈就张端蓉的行为,这都是姜又嘉眼里的毒药。我心痛地想起我那封要给林宜蓁的简讯,想着那字句里满溢的情绪、那一个存留在过去不愿放手的心情——这几乎是在虐杀她。

要说受伤的人是谁,那晚我肉体感受到的或许比不上她心痛的千分之一。

「我…」

抽象的情感总是难以被看明,於是受伤时总无法恰当的止血包紮。

我看不清姜又嘉心上的缺口究竟多大,没有把握是不是这一次轻轻按下会压在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不是唱衰你做不到…」许馥槿当然不可能做这件事情,「…但就像语言,你会因为语言改变你的认知,但你不会因为语言失去自己的认知…」

「…你要明白界限,伊轩,你不可能变成另一个她。」

我一直跑,直接穿越了操场,绕过了草地上抛接的同学,加速横过慢跑的人们,然後在这一个傍晚的天色下,终於到达了球场边。

「姜、又、嘉!」

我扯开嗓门大喊。

我看到她刚好微微跃起要杀球,但那掌拍下去时,分了神使排球打在网子上,不是很漂亮地高弹起来。

球还没落地,我就见到姜又嘉转过身惊喜地望我。

她果断地离场,迈开脚步向着我奔跑过来,我看着近黄昏色调下的她,她靠近的速度几乎如同我雀跃的情绪升高。那身影就彷佛我第一次见到她,阳光璀璨的要人睁不开眼;而她望着我的神情,让我不可自拔。

总是如此的,她总是如此地要人着迷。

我张开手臂,接住几乎是飞扑进我怀里的她,把她抱紧。

她的神情,那样惊喜的神情让我意识到,或许不仅仅姜又嘉是我快乐的泉源、是扭转一切悲苦的神奇,或许我之於她也可以是相同的意义。

靠着她的脖子,我在她耳边低喃。

「想你,好想你。」

姜又嘉收紧在我腰际的手臂,到了今天我才发现,那怀抱原来充满依赖。

「伊轩,你抢我的话了。」

我抬起头见到她明亮的眸子,在旁分的浏海下闪耀。那样纯粹的神情,於是我知道我不需要再去苦苦思考,因为最正确的答案此刻就搂在怀里。

「那可怎麽办好?」

我低笑着问她

「话被抢了,那就说点别的?」

她勾着我的脖子,在这球场边已经有点过於暧昧了。我听她细声呢喃,感觉自己像刚灌下半瓶红酒,热气从後颈漫了上来。

「爱你,好爱你。」

我感觉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一个彷佛腾空了的瞬间,我只知道,我的世界会有她的对与错,我会说她的语言、认知她的认知。

而这一切,该是如此自然而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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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个的时候我一直在想<Sapir-WhorfHypothesis>。这个假说主张人对於周遭的感知会被使用的语言影响,亦即不同语言的使用者会有不同的思想结果。期中包含了「语言决定论」与「语言相对论」,语言决定论比较武断的认定人的思想被语言决定,而语言相对论则着重各种语言的差异性。

不是什麽重点啦但我觉得很有意思。

这篇没有什麽剧情进展,恩,以周更来讲真的很拖戏齁

更惨的呢,是我不确定我下个礼拜有没有办法更新呢,想来想去目前这个段落很适合停更,所以就先搁着吧,再慌乱个几周大概就得以解脱了(吧),抱歉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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