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宜蓁。」我一进宿舍就看到林宜蓁坐在桌前,於是不可避免地打个招呼,「呃,要不要吃布丁?」
她冷峻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手上这个布丁礼盒,又看了我半晌,最後开口,「我不爱吃甜食。」然後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爱吃甜食。」
但是周芷梣喜欢。
「那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家布丁,对吗?」林宜蓁问,脸上是她一贯的扑克牌脸,这就是为什麽整寝我就跟她最疏离,因为她是个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跟世界无关到连表情都只留给自己的人。
我不予回应,她却自顾自地把答案说完,「…每次吵架快和好的时候一定拿这个哄她。」
没错,但到最近这个月却完全失效了。
林宜蓁看我的表情有点太透彻,让我感到像全身赤裸般毫无防备。因为爱一个人、因为形影不离地在一起,於是染上了对方的习惯。我一直都不嗜甜,但因为周芷梣的关系,我开始喜欢吃布丁。
「你中午就吃这些东西?」
为了找寻当初的感受,所以不断地温习过往的事物,这是我近几天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一个人在我们常去的星巴克、最喜欢的角落坐位长坐;我一个人到卤味的摊子上夹了两人份的食材,全都是周芷梣喜欢吃的东西;我听我从来不听的中文歌,那些我曾经批评很难听的…
不知道为什麽,在一周前还被我视为寻常的东西,此刻都这样子心痛地令人怀念。即使我把有我俩足迹的地点都踏遍了,回过神来也只是破碎的发现我只身一人。
这在林宜蓁的眼里该是多愚蠢的行为?我不知道现在她平静的眼里究竟有多少嘲笑,在我站立许久,准备自顾自离去时,却看到她对我伸手。
「给我一个。」
「我想静告诉过你,我并不看好你们两个人。」林宜蓁勺了一小口布丁进嘴里,开口居然是这麽直接的一句话。
这让我无从回应起,於是低头猛吃。
「不过虽然不看好,我还是得承认,相爱的恋人,你们俩的模样是很幸福地令人羡慕的。」
是吗?我跟周芷梣会看起来是对使人欣羡的爱侣吗?但答案肯定与否,其实也不是这麽重要了,若是一周前,我会因为这一句话开心的要命。
这太不像林宜蓁会说的话,有点吓到我。
「呃,谢谢。」
林宜蓁平淡的看了我一眼,如果我没有看错,那眼神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伊轩,你为什麽不快乐?」
我勉强地「扑哧」笑了一声,不是因为我想笑,是为了戏剧的效果。
「你说呢?我刚失恋,应该开心地庆祝自由吗?」
我讲完这番带有讽刺跟玩笑语调的话後,没来由的心虚起来,基於一种不知道为什麽的缘故,我不敢对上林宜蓁锐利的眼神,感觉她看我看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我说的不是现在,你一直都不快乐,即使没有失恋。」
我怔怔的瞪着林宜蓁,好像被她说中了点什麽,心里隐隐的不甘心自己从没察觉到,却被她识破。
「因为,我就是很封闭、很悲观。」我笑着说,自己都觉得这笑容真难看,「因为我喜欢自怨自艾、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凄惨的人。因为我自以为是。」
林宜蓁看着我,似乎并不认同。那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可悲极了,我像是一只小小的蝼蚁,被全世界俯视着。
「我以为,你不快乐,是因为对自己要求太高。」
她真的看人看得很透彻。
「呵,这是一个生态观察的活动吗?」我别开视线,扭着嘴角笑,「我以为你自己的事情就够忙了呢!还有闲暇做失败者心理研究哦?」
林宜蓁淡淡的说了句话,我没听清楚,或是我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所以一切都这样的模糊。
「你说什麽?」我问,想确认。
「布丁很好吃。」林宜蓁把垃圾丢进空盒,收了收桌面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我很确定她方才说的不是这五个字,我以为我听到:「是你的关系。」
一点也不重要。
在三天前,生命就丧失了全部的意义了,没有事情是重要的。
布丁有分焦糖、芋头、抹茶、枫糖四种口味,我先把周芷梣喜欢的枫糖口味都吃过一遍,接着伸手拿焦糖,嘴巴里头甜腻的味道几乎让人有些恶心,如果要替我自怨自艾的人生找一种味觉来概括,大概就是这个,华丽包装的腐朽,经常性的乐极生悲。
我突然间想到,下午的体育课我跟周芷梣选了同一堂桌球,在三个月前还兴高采烈的一起欢庆过被分发到同一堂课,如今换了个剧情,用灾难片的方式演绎,可以预想到,最後不可避面的会是悲剧终结。
我大笑了起来,只要绝望都该笑。这麽荒谬的凄惨,应该笑吧?
「开心什麽?」林宜蓁的声音在我身後响起,我转过头,看到她还拿着布丁盒跟垃圾,还没丢掉就折回来找我讲话。
「下午有体育课耶!」我用一种夸张的欢乐语调说,想到林宜蓁好像也选到了那堂桌球,「好期待哦!」
林宜蓁漠然地瞪着我看了良久,最後抛下问句又转身走出去。
「问你,下午要不要一起打?如果你缺球伴。」
我愣住了,但很快地回过神,冲到寝室门口,拉开门就对着外头叫。
「要!我要!」
Easycome,easygo.That’sjusthowyoulivefor…
凌晨的天空是带点象牙白的灰蓝,阴霾的天空用它肃穆的神情凝望空旷的操场,空气湿润,冷冽得像隐隐生着闷气。
我希望散步可以驱散失眠,但其实并不想入睡,不想在梦里看到那张我深爱的脸庞,告诉我:我做的一切让她很不满意,很失望、告诉我:我让她不快乐,在她本来该快乐的时刻、告诉我:她好恨,宁愿这辈子没有认识过我…
…Whatyoudon’tunderstand:it’sthatI’dcatchagrenadeforyou…
所有梦里发生过的,也存在真实。
耳机里BrunoMars的歌正播送着,我跟司徒静要来这首歌後便反覆地听,在凝望晨曦时听着,一个人澎湃。
…Iwouldgothroughallthispain.Takeabulletstraightthroughmy
brain.Yes,Iwoulddieforyou,baby…
眼泪好像哭乾了,就再也流不出来。
相对有人们欢笑的操场,我更锺情此刻空旷荒凉的景致。好像踏进一个寂静的世界,只要我不发出任何声响,世界的平衡就不会被动摇。一切都该是这样子平静美好的,这才是我希冀的。
是不是这样一个操场太孤独、太寂寞?
但我多希望真的就是如此,全世界剩下我孤身一人,再也不需要任何言语、任何表情、任何感觉。
只剩下我,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