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目前发现四颗恶性肝肿瘤,确诊为肝癌细胞。」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医生袍、白色的仪器、白色的病床,狭小的诊疗室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包覆,电脑上乌漆妈黑的腹部超音波照片尤其显眼。
医生操控着鼠标在照片上游移,一颗、两颗、三颗……煞有其事的数着在我看来一点也不见特别的「肿瘤」,最後停在某处,像课堂老师强调重点一样,画了一个大圈。
「其中这一颗有六公分大,已经侵犯到肝门静脉,不适合用手术割除。」
医生话音刚落,阿姨紧张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那怎麽办?还有什麽办法可以治好?」
「因为肿瘤数目比较多,建议先使用栓塞治疗,等肿瘤变小、症状稍微缓解後再做考虑。」医生推了推眼镜,「依患者目前的情况……需要尽早安排治疗。」
回家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计程车司机起初还试图搭个几句,见气氛低迷,渐渐也住了嘴,似乎嫌车内沉默的令人窒息,他打开广播,一首首台语老歌从音响婉转流出,正好盖过阿姨快压抑不住的抽泣。
我转头看向左侧的晔希,他正眨也不眨的望着窗外,彷佛有什麽迷人的风景似的,留给我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
我犹豫了一会儿,把手伸向晔希腿上骨节分明的拳头,然而才刚覆上去,就被他飞快地抽出。
心像是被揍了一拳,怔楞抬头,还是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点角度也不曾改变。
……我默默地收回手。
回到家,阿姨抹去泪痕,勤快地开始在厨房忙进忙出,而叔叔拿着手机的手从没放下,一通一通的电话拨出,焦急的语气开口闭口都是医院医生。
晔希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房门紧闭,连一丝动静也无。
他的心情想必很恶劣。
是用世间上最恶劣的字眼也无法形容的恶劣,哪怕我再想体谅,也永远无法体会他此刻的心情吧……
我强迫自己在客厅坐下,摊开双手,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真想紧紧拥抱晔希。
不过我得让他静静。
没错,得让他静一静。
费力的收回黏在书房门上的视线,我把手掌握了起来,握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晚餐煮好,许久不见的阿姨再次大展厨艺,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大喊着:「吃饭罗!」模样神态都跟平常在家时没有两样,彷佛今天就是一个寻常到不行的日子。
一道菜一道菜放上桌,放到洋葱炒蛋时,她眼睛红红却笑着自嘲:「来不及把菜刀泡水,搞得洋葱一直熏我眼睛,好辣喔。」说罢也不等我们反应,扯着嗓子又喊:「晔希啊,你还在房间里做什麽?出来吃饭了!」
话音刚落,书房门就打开了。
晔希倚门伫立,面无表情。
众人屏息不过一瞬,下一秒阿姨立刻堆起满满的笑,「晔希,来来来,今天煮了你爱吃的。」
晔希「唔」了一声走向沙发坐下,我小心翼翼投去视线,他脸上平淡无波,看不出一丝破绽,倒是晔希察觉我的视线,侧头问道:「干嘛?」
我连连摇头,忙乘了一碗满满的饭递上。
饭间叔叔阿姨挑着轻松家常的话题,一会儿问「学校怎麽样」、一会儿问「打工怎麽样」,待碗盘渐渐见底,叔叔终於下定决心,提及了治疗的事情。
「晔希,爸爸已经联络了认识的医生,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晔希闻言抬头,目光迎上叔叔故作轻松实则忐忑的面庞、掠过阿姨的焦急神情,最後落在我的担忧的脸上。
他放下碗筷,说:「我不。」
轻轻巧巧的两个字,令在场众人瞬间无措起来。
「为什麽?这位医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肝胆科权威,爸爸相信他一定会治好你的。」叔叔急忙道。
「是啊儿子,你的病一定治得好的,但前提是我们肯配合治疗啊,对不对?」阿姨也加入说服行列。
「我没有不想治疗。」晔希垂下眼睑,「我的意思是,我会接受治疗,但想等比赛结束後再说。」
「什麽比赛?」阿姨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选秀後,禁不住脸色发青,「你都已经在台上昏倒了,说明你体力不足以负荷那个比赛,还去做什麽?难道等着再一次昏倒吗?」
回想起今天的情景,晔希脸一沉,紧紧抿住了唇。
见状阿姨面上浮现一丝懊悔,忙放柔声音哄道:「乖,听话,我们先治病,等病治好了才有体力拿冠军啊,到时候你想参加几个比赛妈妈都支持你,好不好?」说罢拼命向叔叔使眼色,让他也劝一劝。
然而还没等叔叔开口,晔希摇了摇头,低低的又说了声「不」。
「儿子……」
「爸,妈,我已经决定了,之後不会再参加什麽比赛,星梦之役就是最後。」晔希淡淡打断了话,「等比赛结束,我会配合治疗的,就让我最後努力一次,不行吗?」
「什麽『最後』……」阿姨脸色一白,强笑道:「刚才不是说了吗?等你病好了,想参加几个比赛都可以,现在选秀节目那麽多,倒时候一定还会有的。」
「以後的事谁知道呢?」晔希勾了勾唇角,笑意里尽是讥讽,「就算未来还会有类似的节目好了,我也不定能活到--」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响起,晔希脸被迫撇到一旁,话音生生的嘎然而止!我瞠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阿姨「啪」的一声反手又一记耳光打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满室骇然,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整个房子只剩下阿姨过於激动而起伏的喘息声。
好半晌,她才调整好呼息,冷冷道:「不管怎样,节目的事情你都不要想了,明天就跟我们去医院。」
虽然板着一张脸,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哽咽,语毕她佯作怒不可遏转身,在眼眶蓄满的泪水掉落前快步离开现场。
「老婆!」叔叔喊了一声,焦急地跟了上去。
一下子客厅只剩我和晔希两个。
朝晔希看去,他还维持着刚才被耳光打偏的角度,脸颊烙下鲜明的五指红印。我犹豫伸手,轻捧住他的脸,看清了他脸上满满的执拗与倔强。
我叹息一声,再没有了迟疑,上前将晔希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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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明天早上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