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說 — 30

「发生了什麽事?」

考虑许久,选了最直接了当的问法,我缓缓地伸手,轻柔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今天我去面试,没有被录取。」晔希倒也没隐瞒,坦率地说了出来,只是声音平板无起伏,低着头,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虽然多少猜到了,但还是不禁感到意外,就算受了感冒影响,我也从没想过晔希会无法通过面试,而他本人显然也没想过。

「什麽原因?如果是因为感冒,大不了我们养好病再去──」

「不是感冒。」话被生硬地打断,他重重地呼了口气,「说是我实力远远不够。」

不是委婉的说「你不符合我们需要的人选」,也不是「差强人意,略有小憾」,而是「远远不够」,如此直白断定,如此不留情面。本来准备好一肚子安慰人的话,这下半句也派不上用场。

我抿了抿唇,「我们换别家试试?台北那麽多,可以驻唱的地方多的是。」

「你让我退而求其次?」他脸色难看的瞪我,口气很冲,「这跟逃避有什麽差别?」

晔希态度差劲,我反而松了口气,「这不就得了?」

见我扬起笑容,他一怔,「什麽?」

「不能逃避,那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可以走啦。」我双手一摊。

闻言,晔希愣了半天,嘴角一扯,带了些许无奈,「被你一说,好像事情很简单似的。」

我又笑了起来,仰头看向天空,「晔希,你记得保健室姐姐说如果以後你开演唱会,她一定去这件事吗?」

他想了想,「没印象。」

「那你记得我妈说以後如果你在音乐上面得了奖,千万记得要感谢她吗?」

「哈,这我有印象。」

「你知道那时我们班上很流行揪团去你们教室偷听你唱歌吗?」

「真假?有这回事?」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我没参加就是了。」

闻言,晔希呿了一声,我大笑。

天空蔚蓝澄澈,几朵白云点缀,传达着无边无际的明媚风光,我舍不得移开视线,脖颈却承受不住的发酸,只好拉过晔希的手,枕在脑袋後头。

「晔希,我有说过我第一次看你在台上唱歌的感想吗?」

「第一次?」

「嗯,就是新生训练那天的社团表演啊,当时我就在想,晔希好不一样,就像另一个人。」我顿了顿,「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明知道是你,却觉得好陌生,好遥不可及,跟平常在房间弹吉他,吵得要死的你不一样;跟在骑车的时後一边哼歌的你,也不一样。」

「等等,江小诗,你敢说我吵得要死?」他完全抓错重点。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佯装没听到的又道:「拿了吉他的你就像另一个你,上台唱歌又更不一样了。打个比方来说,就像皮丘进化成皮卡丘,再进化成雷丘那样。」

「……这什麽诡异的比方。」他不满的咕哝,却是听懂了。

「晔希,有一种东西,叫作唱歌实力,需要一点天赋,但决定它的关键因素还是後天的努力;然後呢,有另一种东西,叫做舞台魅力,它与生俱来,是不管怎麽练习也很难培养出来的。而你走了狗屎运,刚好有一点天赋又占了舞台魅力,对喜欢音乐的人来说,根本超级幸运的啊,还有什麽好自怨自艾的?」

晔希怔了怔,看着我的眼睛多了几分到不明的柔软,半晌,没好气的道:

「你开导人都喜欢绕这麽大一圈的吗?还说我走狗屎运,找死啊?女孩子讲话不要这麽粗鲁。」

我撇撇嘴,舒展了下筋骨,接着站了起来,把手递给他,「走吧!」

「去哪?」他愣愣的。

「小时候老师没教你吗?在哪跌倒就要在哪站起来啊,走,我们去那家驻唱餐厅。」我摸了摸鼻子,「而且,我好饿喔。」

「……」

到了目的地,不得不说,这家餐厅完全颠覆了我的想像。

不仅所处位置在九弯十八拐的小巷中,外观更是与民宅无异的单调,全然不像一间餐厅,招牌简陋的只用帆布作成,门口处简单的立了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各个歌手的时段。

我在门口狐疑地驻足许久,晔希回头睨了我一眼,「发什麽呆?走啊。」

进去以後,装潢有算有点感觉,桌椅并不统一,各式各样却不突兀,反而自成特色。我打量的同时,有个男人朝这边过来,「两位吗?」

我点点头,却见男人视线忽然掠过我,直看晔希,表情浮现些许玩味,「哟,这不是早上那个自大的小子吗?」

晔希沉着脸,「我是来找你说清楚的,究竟我哪里不足,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连自己哪里不足都不知道,不就是最大的缺陷吗?」男子双手一摊,一付「有什麽好说」的模样。

晔希紧握着拳头,正要发作,我连忙上前一步,「我们是来吃饭的,不好意思,请问有位置吗?」

闻言,男人的转向我,亲切的笑了起来,「当然有。」手肘戳了戳晔希,彷佛两人关系有多亲密似的,「这麽可爱的女朋友,你还真走运耶。」

「小诗不是我女朋友。」晔希没好脸色。

没想到男人听到答案,反而笑容更盛,「不是吗?那再好不过啦。」

於是晔希的脸色更难看了。

店内的客人挺多,要不是正好有两个女孩用餐完要离开,我们恐怕要坐到角落去,坐定之後,男人无视晔希沉的吓人的脸色,兀自跟着拉了张椅子坐下,递过菜单,嘴里介绍的却是自己: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叫我阿武就可以了,年轻却可靠二十五岁,目前单身,诚徵女友中。」

「……我是小诗。」

似乎见我尴尬,他不再说徴女友的事,转而介绍起菜单,既详尽又认真,但他靠的实在太近,我忍不住往後挪了些。

「抱歉,我身上很臭吗?」察觉我的动作,他拉起领子闻了闻,歉意道:「刚刚又偷抽了一根菸,没办法,实在忍不住,不要告诉盼盼喔。」

我根本什麽都没闻到。

「唔,你别误会喔,盼盼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们餐厅的歌手,长的是不错啦,不过我比较喜欢小诗你这型的,放心。」

……我什麽也没讲说。

「啊,盼盼上台了。」

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娇纤细小的女孩抱着吉他在高脚椅上坐定,身穿长见的格子衫与短裤,亚麻绿的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後,不施脂粉的脸十分清秀,低头摆弄着吉他,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纯净。

不同於外表的柔弱,女孩的歌声略微低沉,给人意外的反差,她轻轻地拨弄着琴弦,轻轻地唱着一首一首的歌,我听得陌生,这时阿武凑倒我耳边,悄悄地解说:「我们盼盼都是自己作词作曲。」

我点点头,侧头瞄了晔希一眼,只见他听到入迷,脸色憧憬又带着沉重。

女孩又唱了四、五首歌,就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下台了。

我有些意犹未尽,这时不知是谁喊了句安可,声音心虚又尴尬,随即有人嗤笑:「盼盼不唱安可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向时间一到就下台,你喊有用才有鬼。」

看来是位很有原则的人。

随着女孩的离开,餐厅内又恢复的吵杂的气氛,我们这桌却维持着静默,晔希闷头吃着饭,不知在想什麽,阿武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亦不言语。

过了好一阵,又有一位歌手上台,这次是个男孩,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他什麽也没拿,高举双手,像个胜利者似的登场,不同於上一场的怕戳破宁静似的鸦雀无声,这次全场像是被点燃了气氛,人人拍手欢呼着男孩。

他先是热络的和几个熟客打招呼,又叨叨絮絮的诉说着自己这几天发生的小事,迟迟不开始演唱,观众却不以为杵,个个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听了也不禁莞尔。

说完了「内裤飞到别家阳台」的糗事後,男孩清了清喉咙,张嘴唱了周华健的《朋友》。

他的歌声宏亮,人站的离麦克风有些距离,声音却传得老远,我不懂音乐,说不上什麽感想,只觉得听起来很舒服、很喜欢,让人想一听再听。

唱到一半嘎然而止,男孩挠了挠头,嘻皮笑脸的道了句「我忘词了」,台下哄堂大笑。

接着又说他知道该唱什麽,开放大家点歌,遇到会的就唱,遇到不会的就邀请客人上台高歌一曲,场面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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