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色轻阑,月华流散,任银丝织就黑绒,成一夜华丽无暇的天。地上,一面广袤满开的海棠花林,以其繁华瑰丽,辉映着远天银月,在中原一角兀自占据一片雪白版图。
那一片繁丽如雪盛放的海棠花林,宛若君海棠的面具与武装,是她展现在男人面前华丽而纯洁的面貌、也是她攻陷他们的一座囚牢。可此际,这座囚牢所困的,却成了她自己。繁花依旧如雪,她的面具却已狠狠溃碎。
云深不知处,一方榻亭端然,让四方繁盛的海棠所簇拥包围,而那总是随着清风恣意飞扬的雪蓝纱帘,却了无生气、静静地垂曳於地,层层叠叠遮掩去榻上那一抹亦是了无生气的身影。
君海棠斜倚榻上,一双幽眸半掀,隔着蓝纱,望着满树让月光染得银白的海棠花。不知是朦胧的蓝帘、抑或是恍惚的心思,让她丝毫未曾注意走近的脚步。
「媂君……」凝霜悄悄来到榻边,担忧轻唤。
「何事?」君海棠眉眼不动,只是淡漠扬声。
「前几日耽搁的计画……」凝霜缓缓禀言,话中带着几分迟疑,像是避讳着提及那一人,「看管药室的侍女说,原先预计前几天用的那批毒药效快过了,若不快使用,便浪费了……」
「是麽……」君海棠微微敛下眸,似是默然思索、又似只是随口漫应。凝霜在帘外候了半晌,却一直未等到君海棠再度回应,只得又嗫嚅道:
「凝霜看今晚夜清月朗,许是适合行动……」凝霜见君海棠毫无决断,更进一步提议。却见君海棠只是恹然半卧,意兴阑珊。打自前日御清绝来过後,君海棠便一直是如此恹然状态,一双素来明魅的眸眼蒙昧灰绝,宛若在她的世界里、失却了光明与希望。
凝霜是跟随君海棠最久、也最贴身的侍女,几日来见她这样,甚是担心,是故提起行动之事,希望能让君海棠恢复些动力与干劲。见她虽是意兴阑珊、凝霜仍不放弃地游说着:
「瞧前几回、那些个男人们可都在媂君裙下吓得发抖了!咱们可也得给其他男人们好看才行!」
听着凝霜微微咬重的字句,君海棠眸光一瞬凝亮,彷佛一瞬给挑动了心里的渴望,她从榻上撑起身子、在层叠的雪蓝纱帐内站起。凝霜见状,心里欣喜起来,静候着君海棠下一步动作。
然而君海棠伫立在纱帐内,思索半晌,却仍是暗淡了瞳眸、垂下眼帘。
「罢了……呵……」倏忽,帐内传出她轻声失笑。凝霜微讶。
「媂君?!但那些药──」
「都毁了吧。」君海棠微微一摆手,声嗓飘忽,凝霜愕然更甚,连忙劝阻。
「媂君!那些可都是栽植数年──」
「我说,都毁了。」君海棠声嗓淡漠、却不容动摇。凝霜在纱帐之外陷入了沉默,似是有几分不甘,是故迟迟不愿回应。
君海棠只是陷在自己的恍惚中,丝毫未察侍女此际不甘的静默。
她耗费数年栽植药草,只求炼出旷世绝毒,好不动武力、不费兵卒地取下苦境──那些都是男人惯用的手段,她不屑。然而药草栽成、绝毒炼就,多少门派子弟在她衣袖一个轻扬之下、便倒落尘沙。
可她发现,征服越多男人、自己却越像一个失败者,将那人推得更远、再也换不来他的一眼回眸。
『一个月内,本君要拿下半壁江山。然後──杀了你。』她想要杀尽武林众客,却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为了搏得那人的注意。她恨透了男人,可到头来,她那样渴求一个男人。
君海棠敛下眸眼,哀伤轻笑。
此际,榻亭之外传来侍女急忙的吆喝、与几道杂沓的脚步声。
「谁让你自己进去,吾等得先通报媂君才行──」喳呼声彷佛似追赶着什麽、转眼间来至近处。
君海棠疑惑凝眉,探出纤手、半揭雪蓝纱帘,正启嗓欲问,却见一道颀长温沉的身影,一袭儒冠雅袍,绕过屏风、穿过隔间雪纱帷帐,大步踏入,迎上自己正从帘内探出的目光──她的气息蓦地一屏。
「你是否又要去毒害苦境门派?」御清绝鼻息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紊乱,似是先前行步匆忙。
他在外间看见几个侍女正在备药,不知是凝霜所吩咐,只当作君海棠又要出行,不等通报、急了脚步便匆忙闯入。
「你说什麽──」凝霜正要反驳,与身後一干侍女却让君海棠低声唤住。
「你们都下去。」她眸眼彷佛一瞬覆上霜雪,再看不清背後的情绪。「凝霜,本君方才吩咐,确实照办。」
「海棠──」御清绝听见她所说,更是心急。凝霜不敢再逗留,只得领着身後其他侍女退开。只见君海棠纤手掀开纱帐、袅娜妖魅步出,来到御清绝面前,幽幽抬眸:
「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