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奇怪先生的胡旋舞 — 章五

周遭的树叶因为风吹过而飒飒作响。淳淳不解的看着周大文,问道:「什麽意思?」

「淳淳,其实我是时空旅行来的。」大文的表情不苟言笑,语气沉稳、诚恳。眼神非常坚毅。

「啊?」

周大文牵起淳淳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脸上,柔和地说:「听我说,我来自2014年。」

「那个时空的我们是一对情侣。其实我们已经在高中的时候认识了,只是我在某次时空旅行时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误,导致於现在这个时空的你并不认识我。」语音宛若梦呓,轻得不着痕迹。淳淳审视着他的真挚,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相信我吗?」大文也看着她,把她的手覆盖地更扎实,眼眸颜色幽深不见底,却带着一丝丝渴求。如果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偷拍你、亲了你一口,第二次见面帮你付钱解围,顺便告诉你他是从两年後的时间来找你、疼你的,这样好像……

「说谎也不打草稿。」

淳淳冷淡地挣脱开大文的手,转身离开。

周大文还是追了上来,顽皮地笑着说:「唉,淳淳好聪明喔,哈哈。跟你开个玩笑嘛。别生气。」

「吼走开啦。」

花淳淳的生活无法容纳这种荒唐可笑的人,离奇啊,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自己这麽多事情?淳淳盖着耳朵,不想听周大文废话。

一台眼熟的白色厢型车呼啸驶过。

淳淳那时候还不知道,早有很多东西在擦肩而过的旅途中悄悄改变了。

「你好这里是脏泥巴乐团主唱吉他李处白的留声机,我不在家请留言或唱歌。」

「处白,你相信时空旅行吗?」

「这几天认识一个男生,他说他是从一年後的时空来的。」淳淳刻意保留了大文说,他是她男朋友的内容。

「哈哈哈你一定觉得我有病,因为我听到他跟我自白时,我也是这麽看他的。」

「可是他真的很了解我。真是吊诡了。」

「这也让我想,也许别的平行时空里的我们不会再错过了。」

「也许另一个世界里,我们是相爱着的。」

「今天要唱张悬的关於我爱你。」

你眷恋的都已离去

你问过自己无数次、想放弃的

眼前全在这里

超脱和追求时常是混在一起

你拥抱的并不总是也拥抱你

而我想说的;谁也不可惜

去挥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

我所有的何妨何必

何其荣幸

在必须发现我们终将一无所有前

至少你可以说

我懂活着的最寂寞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

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当你不遗忘也不想曾经

我爱你

淳淳踏着石砖砌成的小径弯进家里,在身後关上红色油漆斑驳的铁门。那一声响回荡在有菸味的空气里。「菸?……」淳淳没想那麽多,弯腰解开布鞋的鞋带,大白猫白先生从矮墙上跳下,在她的脚边磨蹭。「白先生,嗨。」淳淳才刚要蹲下抚摸牠柔软的白毛,牠却犹若感觉到空气的震动而惊吓似的,飞快的从石砌墙的漏洞离开。

怪怪的。平常白先生不会这麽快离开,一定会一直哀到淳淳弄点鱼给牠吃。

走进客厅里,才发觉爸爸回来了,他搂着上次他带回家的同事阿姨--是的,没错,就是半年前也帮淳淳过目志愿卡的阿姨--只见爸爸与阿姨的表情都很疲倦,阿姨甚至还有点怨怼的怒瞪背对着淳淳的爷爷。

爸爸搂着阿姨……爸爸搂着阿姨……?

更令人惊讶的是,现在抽着菸的不是淳淳爸,居然是爷爷!

僵持的空气里,她小心地蹭到爷爷身边,坐下。竹编的沙发座发出吱吱声,在这诡异的时刻特别恼人。她的嘴巴因为紧张而很乾涩:「爷爷,不要抽了啦。你答应过我不抽的。」

「对啦爸,对小孩不好。」淳淳的爸爸也附和着,劝爷爷不抽,不料爷爷听完这句话一个激动,破口大骂:

「小孩?哪一个小孩?你疼哪一个?你这死兔崽子!没爹儿在旁边教,也不学着把裤裆拉上,没的随地洒种!」

「爸,我们刚就说过的,本来就有打算结婚……」爸爸说这话时,紧张地瞥了一下淳淳,不管淳淳脸上的惊骇,继续说:「只是提早有了孩子。」

淳淳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淳淳只感觉到背上肩上被一股强大的温暖包裹,随之而来的是重量。爷爷颤巍巍的臂膀圈住淳淳,淳淳心酸的想,不知道爷爷是因为气愤还是年迈而颤抖呢。

现在再婚的父母已经不是少数了,自诩为「摩登又明白」的爷爷也了解的。只是爷爷不能接受这位阿姨,他不喜欢她,淳淳也不喜欢她,淳淳也不知道为什麽。

争吵还在继续,其实淳淳很想偷偷躲到房里哭,但是爷爷把她越搂越紧,好像要她知道:不管怎麽样爷爷都在你身边的。

「爸,话题一直在重复耶,我说了,不会少疼淳淳的!」

「……」

「现在什麽年代了?未婚生子跟再婚都是很常见的事啊!」

淳淳看见爷爷的脖子、额角布满青筋,她知道爷爷生气的点就在於爸爸根本不晓得他反对的原因。她慢慢地将眼睛爬上阿姨身上,其实称她阿姨实是把她叫老了,她大概三十六七岁,有着不差的五官,却抹着大浓妆,假睫毛像只蝴蝶搧呀搧。淳淳用眼角余光瞄见阿姨也在打量她,於是淳淳继续把目光向下,躲避与她四目相交的机会。淳淳来到她的肚子,看见爸爸紧牵着她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就在那周遭的底层,有个小生命正在生长,像深藏地底的宝藏。

她忽然懂得在每部戏剧里,大小孩即将迎接新小孩而深怕被排除在外的闷恨与苦涩。

「戏如人生啊。所以爸爸与妈妈才喜欢电影的喔。」回忆里的女人,模糊的轮廓,这样温温柔柔地对淳淳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脑海里飘入妈妈的低沉吟哼,它不小心掺进一点大男孩的声音: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李处白。才跟他告别不到十五分钟的淳淳,想起他的笑脸已经恍如隔世。

这天是淳淳下厨,因为所有人都累了。

爸爸安顿好行李之後从客房走出来,进厨房不发一语,来回踱步,冰箱门开开关关。

她感觉到爸爸的焦虑,其实她并不是想为难爸爸,爸爸一个人在外地工作是辛苦、孤单的,何况妈妈也离开那麽久了。只是一想到爸爸没有跟淳淳说他本来就想跟阿姨结婚的事情,淳淳还是有点气堵。

「淳啊,学校好不好玩啊?」爸爸故作轻松地问,说起来这真的是第一次爸爸问起淳淳在杜鹃高职的生活。

「还可以啦,我这次发表会没选上。」

「发表会?」

「嗯,表艺科的发表会。」

「噢,有点可惜吼。」

「还好。」

淳淳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辞穷了,有时候对话走着走着便穷途末路。也许她希望爸爸多问一点,例如:发表会的规模、形式啊,或者录取几个人登台啊。录取八位舞者登台,她是第九名。可是这些爸爸都没有问,那麽她说了好像多余。

「爸,帮我拿蛋。」

「给。」

爸爸靠近的时候,一样是同款古龙水的味道。多年前,她调皮把古龙水当空气清新剂弄得整间房间都是,回来被爸爸拿不求人打手心,可是那力道不疼,一点也不。妈妈在旁边求情,却掩不住笑意。打着打着爸爸也笑了,越打越小力,像是在骚痒。结果爸爸把淳淳抱起来,说:「我们家淳淳,真是个小天兵。」

想到那些只是过往了就很难过。情绪堵在胸口,下咽也不是,吐出也不是。

她用力打蛋,蛋液随着锅子边缘流下,在外壁凝成白色的固体。老师说,蛋白质在这时候已经变质。

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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