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一位少年拄着树枝,一跛一跛的走来。他面色发白,额上冒着汗珠,全身衣袍残破不堪,淤泥将银白色的部分染成赭褐色,但却更是衬托出少年眼里的冷漠。]
墨玺还记得娘亲说过,长安不比焕山美。
那儿人心险恶,行差踏错都足以人头落地。
甚至连爹爹都是在那被人给害死。
从小墨玺就只和娘亲、三姐还有五哥一块生活,从未见过其他外人,也从未离开过焕山。
大哥和二哥是在墨玺尚未出生时战死在沙场上,三哥出生时就夭折,四哥则是在襁褓中忽地离世。
大姐与二姐也早早就嫁了人,两位姨娘也已经去世多年。
而因为墨玺与三姐、五哥的年纪有些差距,以至於从小到大陪伴她成长的是竹简和小狼。
小狼是爹爹在墨玺三岁时带回的小黑犬,爹爹不在时,墨玺总抱着小狼,想像爹爹就在身边。
经过几千个日夜转换,墨玺也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娘亲也已几近满头华发,但身形依旧是绰约多姿。
从小至大,墨玺总是习文习武、学厨学歌舞。
每次,她不好好习武,五哥就会欺负小狼,当她没背完四书五经和礼记,三姐就不让她见小狼。
「娘,小妹又不习武了!」五哥站在院子向屋内喊着。
墨玺抱起整堆的竹简,气冲冲往娘亲房间跑去,脚步跺的大力,惟恐那地板不生裂缝似的。
「喏,三姐要我背完才可以去外面,可五哥又非要我习武!」墨玺将竹简丢至桌上。
五哥也快步走了进来,看着坐在塌上的娘亲,还有一旁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墨玺。
「等你武功比我高强时,我自不会要你习武!」五哥嗔笑道,甚至还摆起了手,带了点嘲讽看着墨玺。
「好啊!那麽等五哥你背完了孙子兵法、兵刑时,小妹自然就会跟着你习武了!」
「唉呀,小妹你..」五哥指着墨玺气得要回话,却被娘亲截了下来。
「好了,墨玺你也不是孩子了,不可再任性了。」娘亲道。
「五哥欺负我,娘你也不帮帮我!」墨玺哼的一声就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了後山林间,随地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正气愤之时,手忽地被湿漉漉的舌头舐了舐。
低下头看才发现是小狼跟着自己跑来了。
墨玺摸了摸小狼的头,情绪也变的比较平稳。
「还是只有小狼你对我最好了。」
但小狼却忽地向墨玺时候发出低吼,墨玺转过头一看,看见了一位少年拄着拐杖,一跛一跛的走来。
他面色发白,额上冒着汗珠,全身衣袍残破不堪,淤泥将银白色的部分染成赭褐色,但却更是衬托出少年眼里的冷漠。
「小狼退後,人家受伤了。」墨玺推了推小狼。
墨玺起身拍了拍屁股,轻跳到少年面前。
「你需要帮忙吗?」墨玺歪着头瞅着少年。
少年无视她,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
墨玺近看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袍并非一般布衣,虽已残破不堪,却仍看的出来是上好的料子。
即便他一头乱发,一脸污泥,依旧不减他气宇非凡的气息,眼里几分锐利,似是在维护他仅存的尊严。
「你腿伤了,我家就在前面,我…」
墨玺话才说一半,少年只是睨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真是个怪人,这是墨玺心里的想法。
她还是紧跟着少年,慢慢的走在他身边。
「你究竟是谁,干嘛老跟着我。」少年停了下来,虽面无表情,声音却是充满怒气。
「我娘说过帮助他人,日後若需要人帮助,他们会很乐意的。」
少年冷笑了一声「在我身上你是得不到什麽好处的。」
对他来说,如此苟活下去,倒不如死了算了,可他还有仇要报,他永远不会忘记,他这条命是用多少身边的人命换来的,若就这样死了,将来九泉之下的娘亲肯定会恨自己的。
「我并没有要你给我什麽好处的,你受伤了,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只是,你是从长安来的吗?若我医好你的伤,你能带我去长安玩吗?」墨玺问着。
少年眼里少了些锐利,少了些防备,只是轻轻的颔了首。
「我叫墨玺,长安好玩吗?你叫什麽名字?」墨玺道
「刘...刘昭。」少年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前方。
这名字让他想起了娘亲,小时总是听见娘亲轻声呼唤着自己『昭儿』,但那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他甚至已经忘记娘亲温柔乡的温度。
两人脚步有些沉重的走到了墨玺家门口,五哥倚在树上。
「小妹你是带谁回来了?」五哥跳了下来,先是打量少年一会,再疑惑的盯着墨玺。
「五哥,你拿件乾净的衣袍给他换吧。」墨玺道。
五哥不发一语的进屋,随後走出来的是娘亲。
「娘,这位哥哥腿伤了,能否让他留宿?」
「墨玺,你先去整理客房吧。」娘亲也是盯着少年,只是语气沉重,形成一种尴尬的气氛。
墨玺走进屋前,他们似乎正在严肃的对话着。
整理完客房,听见门开了的声音。
「五哥,衣袍就放在床上吧,我去接他进…」当墨玺转身时,却是少年脸色苍白的面着她。
「随便帮我上点药就行了。」少年从怀里拿出一瓶药道。
墨玺扶着他坐在床缘,掀起裤摆。
看到眼前的伤口,墨玺瞪大着眼。
「这是…蛇咬?都已经溃烂了,这一般的金创药抹了没有用的。」墨玺惊呼着。
少年不耐烦的欲拿起药瓶自个上药,墨玺压下他的手,「刘...刘昭哥哥你别动,等我一会。」道完後,墨玺起身跑往自己房里。
墨玺拿起床下的木盒,打开後,映入眼帘的是一罐玉瓶。
墨玺连同木盒一起带至刘昭的房里。
刘昭只是冷眼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她,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瓶,将木盒随手搁着。
「这是我爹爹在我小时候送给我的,他说这药对於溃伤很有效,且不留疤痕呢。」墨玺道着,坐在刘昭一旁,刚打开红布塞,一阵刺鼻的臭味传来,他一动不动,墨玺则迅速摀住口鼻。
「唔,这药也太难闻了,起初我只是觉得玉瓶很美才收下的。」墨玺抱怨着。
「里头有鱼腥草,味道自是难闻。」
墨玺小心翼翼的轻涂在他脚上的伤口,他只是咬着牙,微蹙着眉凝视伤口,上药後墨玺将裤摆轻轻放下。
「刘昭哥哥,你还没和我说你发生了什麽事呢。」
刘昭依旧不发一语,墨玺努起嘴没好气的道,「你这样和小狼有什麽两样!每次都是我说个不停,只差你没像小狼舔我手、蹭我怀!」
「噗哧!」刘昭一个笑,又想回复冷面,形成一种很怪异的表情。
「得了,你终於笑了,那今天就饶了你,早些歇息,我走啦。」墨玺收拾玉瓶和木盒轻跳着离开。
经过了中庭,墨玺依稀的听见了对话声。
三姐和娘背对着廊子,「是娘招他回来的吗?」三姐道。
「竹儿,谨记着,将这玉佩交给他。」娘将一块玉佩递给三姐,墨玺不以为意的回到房里。
将木盒放回床下,墨玺以“大”字形的方式躺下,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
爹爹忽地出现在房内,墨玺急得跳起跑向他。
「爹爹!」墨玺抱着他,但他的脸庞却是模糊不清,心里的直觉却告诉墨玺,他就是抱着自己在草原唱歌、背着自己在林间吟诗,牵着自己在中庭赏花的爹爹,不会错的,爹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爹爹你终於回来见小妹了…」墨玺已哭的快说不出话。
但爹爹是不发一语,只是抓起她的右手,手心朝上,用食指在上头写了一个字。
「云?爹爹,这是什麽意思」墨玺握起手心,慌张的问着。
但爹爹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径自转身打算离开。
「爹爹!」墨玺欲跟上,却发现双脚动弹不得,只能目送爹爹开门离去,门关上的那瞬,「在长安一切小心。」似是爹爹的叮嘱传入耳里。
「爹爹!」墨玺惊声呼喊坐起身,原来是一场梦,可又如此的真实。
擦拭着额上的冷汗,下了床随手拿了件外衣搭上。
一走出门外,刘昭双手环抱侧倚在门旁墙上。
「刘昭哥哥你怎麽在这?」
「大半夜的鬼吼鬼叫,我怎麽睡得着?」刘昭没好气的道,但脸上已没了先前的冷漠。
他往中庭的方向走了几步,侧睨了墨玺,见她还站在原地。
「睡不着的话就和我说几句话吧。」刘昭道。
墨玺跟了上去,只是心思都在於方才的梦,那真是爹爹显灵吗?
走到中庭後,刘昭坐在假山石椅上。
「你认识我娘亲或是三姐吗?」墨玺问。
「不认识。」
墨玺也没再接话,两人只是若有所思的沈默着。
过了半晌,刘昭才缓缓开口,「你不一直很想知道,我为何出现在後山林间吗?」
墨玺颔了首,坐在石桌上,两只脚丫晃呀晃的。
「成王败寇,这道理你懂吧?」刘昭问。
「当然,这让我想起五哥和我讲过斗鸡,赢了有钱,输了要赔钱,还会赔了一只鸡呢。」
「竟把我比喻成斗鸡了。」刘昭在她额上弹了一记。
「唉呀!」墨玺揉了揉额头。
墨玺的天真,让他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在他失去娘亲和亲人朋友时,他才知道这世界的残酷,那一夜醒来之後,刺鼻的血腥味,遍地的屍首,还有嘴角挂血的娘亲,够了,他逼迫自己停止回想这些。
刘昭轻笑了一声,又继续说道。
「我自七岁流亡,已有了十年,若不是暗自有人护着我,後来更遇上义母,她将我安置在一处没有子嗣的老农家,不过最後还是因为老农缴不出田赋而流浪。」
墨玺正要开口,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後来遇见了一位医者,他见我躺卧在街道上,那时下着滂沱大雨,我发着高烧,是他救了我,给了我一身衣袍,要我到这焕山找一个人。」
墨玺见他没有下文才缓缓开口。
「所以其实刘昭哥哥你也挺可怜的,那位医者要你找的人是谁?可找到了吗?」
刘昭摇了摇首,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还是回房吧。」
墨玺以手托着腮,猜想着爹爹显灵的事,还有如何帮助刘昭哥哥找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