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觉得我傻?」宇文邕凝视着精雕细琢的银壶,被酒精的香气薰得脸颊有些发红。
「是的,非常愚笨。」我毫不留情的回话,许是因为绍兴酒的关系让我壮胆了。
当被他放下身躯来没多久时,本以为他会问我「怎麽了?」「要不我派人先送你回去?」诸类的客套问题,却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喝些吗?」他目光看着桌上摆在珍馔菜肴中间的酒壶,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起初我有些发愣,以为是玩笑话,可是随後看到他真挚的眼神,便不自觉微微点头示意。
酌了几小杯後,血液开始有种要迅速充斥到全身上下的预警。想说皇亲贵族酒量应该不会好到哪儿去,但他却出乎我意料之外,与曾经在酒吧里喝赢过五个大男人的我一同撑到现在。不禁感叹着,这个男人倒是挺能喝的。
文武双全既不会拜倒在由谷物发酵的液体之下,又拥有一副龙眉凤眼的好看脸蛋儿,加上兄长是当今不可抵触的天子,简直是人生胜利组,怪不得莫秦忆那一群女孩们会对他如此痴心以及憧憬。
眼看彼此的酒杯逐渐见底,他迳自拿起银壶,替我俩再倒出红褐色的绍兴酒来。
「原来对一个人上心後,苦涩的滋味竟比甜蜜的香醇还来得许多。」他手肘撑在白皙的颧骨上,眯起眼眸若有所思地浅笑。
我沉默了几会儿,撕开灼热的喉咙,沙哑道,「所以昙花呢?走去哪儿了?」那是他方才和我聊的故事中的青梅竹马主人公,说穿了就是他的初恋女子,以及他兄长儿时定下的未婚妻。
宇文邕将头转过来,纤细的手指关节顶在太阳穴上,侧着身体看着我,「她消失了,在某一个阴雨绵绵的春日里。」那引起人怜悯的惨淡笑颜,彷佛让我看到了自身的影子。
在离开李澈恩的生活後好一阵子,清洗完脸部照着浴室的镜子。
「你笑什麽?」对着镜中那狼狈模样的人说。
「你哭啊,我叫你哭没听到吗!」脑中的回路不听使唤地乱窜,说话的分贝随着高昂起来。
最终,朝乾净的镜面不假思索地向前直击。痛吗?其实还好。不过至今还仍清晰得感觉到,那时的锐利碎片还正啃蚀着我的肌肤,一点一滴的更加深入。
接下来,我们便默契地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独自啜饮彼此的酒,望着不知何时暗下的乌色天空,聆听远处草丛里的蚱蜢求偶叫声。
「你叫什麽名字?」他徐徐斟酒,就像寻问天气般的轻松。
「意义何在?」我说。
「方便以後你替我解忧时,好让我怎麽知道唤你。」
我恍惚了几秒,歪头说:「我哪时答应过你了?」
「现在。」需要集中精神可以以听到那刻意掩饰的颤抖语气。自傲的性格让招架不住,却同时也衬托出他面对情感上的软弱。
醉意开始来了,眼前的视线变得朦胧不清。「方焕棠。焕然一新的焕,海棠花的棠。」双手捧着滚烫的脸颊,用那最後一丝的清醒,赠与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但是,」我瞳孔黯淡,停顿了下来,与他四目相对,「我连自己打的死结都松不开了,又如何能替你这高高在上的骁亲王解忧呢?根本是同病相怜的啊。」
他放下酒杯,冰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发出那比空气还来得轻的声音说,「也许我们可以从今起,帮助彼此忘却不堪回首的美好过去。」
那是我来到这里所见过,他的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好比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让人感到十分舒服,无法移开视线。
Tchaikovsky的天鹅湖在脑海中自动播放,似乎在警惕着前方的路并不是想像中的单纯简单。看似优美华丽,却随着渐渐上下起伏的音符,透露出真相的到来。故事结尾,白天鹅奥德蒂由於Rothbart的毒咒,与奇佛雷特王子巳经没有重圆的可能,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求死。
比起孤单的老死,和心爱的人殉情似乎也是一个凄美的告别。我意识不清的想着,然後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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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格外清凉的微风拂过耳畔,受到旭日上升的刺激,反射性地慢慢睁开眼皮子。揉着乾涩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东倒西歪的酒器。
我试图扭动僵硬的肩膀,却感到像是被束缚似的难受,从软榻上都成为了难题。唯有依靠着眼球环绕四周,察看现况,却发觉腰际被一双大手给搂住,瞬间错愕地动弹不得。
小心翼翼地掰开一根根熟悉的手指,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惊醒了他,省得说话的麻烦与尴尬交错。
「本来以为你会再睡一个时辰的,没料到已经清醒了。」低沉的嗓音像是电流窜入全身上下,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
「劳烦王爷的手离开草民卑贱的身躯。」我依然被迫背对着他,尽量平抚烦躁的起床气。
「其他的女人只是碰触到她们的发丝就差点昏厥在街头,你还真让我怀疑你是男儿身来着的。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王爷从昨日开始便向小女省略敬语,你叫我该如何尊称你?」
宇文邕闻言,噗哧一声,松开了手坐起身,理理袖子与衣领,「咱俩之间还分得那麽清吗?就叫我的名字吧。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一个你永远都不会晓得的偏远村落。」我狼狈的起身,感觉到关节酸痛,咬紧牙齿穿上包鞋,蹒跚地向前走。
「之前带我来的小厮何时才会来?」我踮着脚尖张望空无一人的对岸问。
他整理好仪容後来到我身旁,随意的搭着我比他略矮的肩膀,「他现在可还沉浸在梦香呢,我带你回去就行了。」咴咴声从小桥的入口传来。
我不由自主的叹口长气,没让他看出来。「可不要对我装得如此亲昵,表面上你还是王爷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平民。」
「所以你的心中同意了吧?」他笑说,便拉起我的手腕轻盈地走上石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