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时光匆匆飞逝,冬去春来,夏去秋来,又到了秋天这个时节,当年的约定仍清晰地回绕在伯牙的耳边,不知道此行再见,对方是否过得好吗?
随着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江边始终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伯牙开始担心,难道子期爽约?
又到了中秋佳节,子期仍旧没有出现,街上仍像去年这般热闹,人声鼎沸,月娘高挂,此情此景何等相似,却不见那人身影。
命童子焚香炉,抬手拂上琴弦,奏出那首两人相遇的曲子——《孔子赞颜回》,没有了当初的愤恨,曲子也越加圆滑,但却多了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才刚泛音,商弦那股浓愁更是怎麽除也除不掉,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让伯牙发觉不对劲,直觉告诉他子期出事了。
整晚,伯牙一夜未眠,与其说是没睡觉,更应说是失眠了。伯牙整晚都在想子期发生什麽事?子期不像是会失约的人,难道他的双亲出事?还是有要事在身无法抽身?亦或是远行来不及赶回来?不管如何,伯牙都不敢想像子期发生意外,尽管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不断告诉他子期很有可能就此永远消失的信息。
日出山头,伯牙立刻打理好衣着,命童子携琴随他找子期。走入樵径,约莫数十里路,眼前映入一个山谷,伯牙止住脚步,苦恼地站在路口前,无奈之下只好坐在一旁的大石,跟在身边的童生好奇的问:「老爷为何不继续走呢?」
伯牙道:「这山分南北,但路列东西,有两条大路,可知道哪一路通往集贤村?且等识路之人,再问路吧。」
须臾,果然有个老翁走了过来,左手拿着竹篮,里头装满刚采摘下来的果实,右手拄着用藤条编织而成的拐杖,银发挽起,徐步而来。
伯牙按捺住心中的焦急,不慌不忙地向前,对着老翁行了个礼,老翁放下竹篮,双手持着拐杖,也对着伯牙行礼,适才道:「先生有何见教?」这位老人看起来不像山间野夫,反而像归隐山间的士人。
伯牙只是稍微起疑,却并不在意。
「请问这两条路,哪一条是通往集贤村?在下是来找朋友」
老翁又说:「这两条路都是通往集贤村,往上行是上集贤村,往下行是下集贤村。见先生如此苦恼,想必您的朋友肯定只说了个集贤村吧?这集贤村住的都是隐士,众人都亲若家人,先生告诉老夫您的朋友姓甚名谁,老夫替您指路便罢。」
伯牙在心中暗想:这子期也太不小心了!当真是不想见我?
「在下要往钟家庄。」伯牙很是诚恳的道,孰料老翁竟然眼泪簌簌落下,连连向伯牙罢手。
「若是钟家庄,先生就别去了」老翁道。
伯牙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老翁的表现让他心中不安的恐惧因子逃脱牢笼,出来捣蛋,心中像打雷鼓一般,老翁哭的越凄惨,伯牙就越是紧张,手不知不觉握紧,手心也不断沁出汗水,心脏跳动的越加起劲,像个正在加足马力的马达一般,止不住。
「这是为何?」伯牙知道自己在说这话时,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老翁道:「敢问先生,去钟家庄又是要访何人?」
「在下来访子期。」害怕失去的恐惧逐渐蔓延,滋长在伯牙的心里,最後根深蒂固。
这回,老翁哭得更惨,嘴里的话都说得不清不楚:「子期,乃吾儿啊!去年中秋砍柴晚归,巧遇知音伯牙,二人相谈甚欢,临行前还赠与银两,自此小儿每天早上砍柴晚上挑灯夜读,老夫无才,不曾禁止这般行为,孰料……小儿身心疲乏,不到数月便染疾身亡。」
伯牙闻言,五脏六腑像被挖空一般绞痛,眼泪像流水一般打开了便停不止,撕心肺裂的哭喊声更是回荡在山谷之间,鸟兽闻之皆回避,伯牙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深入人的心坎里,不料一时脚滑,顺着山崖滚落,摔下山崖落在江口岸边,人已昏厥,神智不清。
「大哥?大哥!你怎麽这麽不小心,竟然摔着了。」熟悉的声音,是子期。
子期?子期回来了?子期!
白茫茫的雾遮住视线,使人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更看不清日思夜想的人之面貌,他现在好想好好的抚摸子期的双颊,仔细回想他的面容,精致小巧的脸颊,水汪汪的大眼,淡淡的眉毛,粉嫩的小嘴,仔细想来,我好像都没有好好看着他的脸,好好的将他每一分、每一寸的样子看得彻底、摸个完全。
「子期?大哥来找你,别躲着我好吗?」伯牙恳求的语气十分明显。
如约,子期现身在伯牙面前,不再像上次一样衣冠不整,反正一脸的仪表堂堂,正人君子的模样。
「子期!我终於……终於见到你了。」伯牙激动的起身奔向子期,眼泪早已浸湿脸庞,伯牙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紧紧的抱住他,用力的收集他身上的每一缕气味,彷佛眼前的人随时会消失一般,若是不好好抓住,便稍纵即逝。
子期看着怀中的人,也同样紧抱住他的身体,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静静的任由眼泪流下脸庞,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伯牙的衣服上,伯牙瞧见,宠溺地用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在心中希望这一刻永远都不要消失。
「带我走吧!」伯牙对着子期道,既害怕被拒绝,又希望对方答应。
子期放开伯牙,眼眶含着眼泪,对着伯牙摇头,伯牙面露恐惧,绝望的跪坐在地上,他不要好不容易的相见又再次被扼杀,即使只是说谎也不肯骗他吗?你这个二愣子!
子期蹲下身来打算扶起伯牙,周身的白雾渐渐散去,子期渐渐消失,就好像渐渐变透明的人一样。
「不要!」伯牙试图去拥抱子期,挽救那快要消失的残骸,但却碰到刚才的老翁,子期的父亲。
老翁将眼神空洞的伯牙扶起身,他刚才问了伯牙身边的童生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人正是伯牙,既然如此,也没有甚麽不好说的。
「子期……对不起。大哥还以为你失约,没想到是先一步踏上黄泉之路,是大哥误会你了,误会你了……」
老翁道:「吾儿临终前,特别嘱咐葬在这儿,老夫不解,今日才知是为了赴先生的约啊!」
伯牙闻言,整理衣冠,过程脸色发白,身体不停颤抖,朝子期的坟墓磕三个头,命童子取琴过来。
子期,我希望你能听见,这是我等了一年,特别准备为你弹奏的曲子:
「忆昔去年春,江边曾会君。
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
但见一杯土,惨然伤我心!
伤心伤心复伤心,不忍泪珠纷。
来欢去何苦,江畔起愁云。
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义,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一曲终了,伯牙从腰间取下短刀,心一狠,割断琴弦。
正听得如痴如醉的老翁,发现乐音赫然而止,再看见地上瑶琴的残骸,不禁心痛地说:「先生,您怎麽把如此珍贵的琴给──」
老翁话未说完,伯牙便抢话道:「子期已死,世上再无能懂我琴音之人,既然无此,我留有何用?」
伯牙疲惫地坐在江口边上,闭上眼睛,回想着那晚与子期偶遇的场景,子期的一颦一笑,那水汪汪又无辜的眼神,以及那纯白无洁的笑,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想忘掉也难。
──「啊!当然是孔子叹颜回,谱入琴声。经大人之手弹奏出来,真是动人心弦,听完之後更是余音绕梁──」
──当然也不忘爱碎碎念的个性。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伯牙俊美的脸庞线条变得柔和,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即使子期不在,伯牙知道他再也不孤独。
──因为子期永远住在他的心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