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学期转瞬即逝。
过年前夏尧必须在S市几天,不能返回C市的公寓,要留着冬倩一个人在C市直到除夕。
原本还只是稍稍有点挂念,但自从知道她给来帮佣的阿姨放了假,夏尧就变得非常担心起来。
冬倩是个非常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虽然她从来不肯承认这一点。
她散漫得厉害,独处的时候生活习惯差得令人皱眉。大约是重度宅病加懒癌晚期弃疗患者的关系,她时常为了不出门一连啃许多天的泡面吐司速冻餐,要不然就是为了赖在床上不起来便直接亏待自己的胃。
即便是每天照三餐打电话回去提醒她吃饭,夏尧还是无法放心。他太了解她了,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忘到九霄云外的事情她做得驾轻就熟。没有他在旁边监督着,她多半会把他的叮咛当耳旁风——还会嫌他太啰嗦!
所以他干脆为她订好外卖,免得她一犯懒就把吃饭的步骤省略了。
每每接到外送时,她总会发短信损他,说做他的秘书特助什麽的真不容易,不单要在工作上全力协助他,还得记着帮他照顾家里人的腹中是否缺货。
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一份一份的外卖都是他自己挑好餐厅,在明明忙得一分钟恨不能当一小时用的时候还花费冗长时间来研究菜单,选出营养搭配恰当又合她胃口的菜色,再亲自打电话直接找到餐厅经理,细细嘱咐。哪怕是一分盐一分酱、乃至材料、火候……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深怕餐厅做出来的口味她不喜欢,吃得少了或者根本不吃了,也不愿餐厅的菜油盐太重不利於她的健康。
如果不是S市与C市之间没有近到能容许他把刚出锅的菜品放在保温壶里,从一处带到另一处而不变凉的距离的话,他都想直接做好再遣个人送到她手里了!不过若他真做到了如此地步,她一定会谴责他的浪费吧。
这些用心他不能诉诸於口,所以只好在她打趣的时候苦笑,安慰自己说,至少她没有对他订的外卖内容表示任何不满。
分开这一星期多的时间让他觉得比过去分开的五年多还漫长,即使每天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不似那几年主要只能通过邮件信纸和少之又少的视频联系,仍是远远不够。他渴望的是面对面、渴望的是长相携,渴望的是肤肤贴近、渴望的是相濡以沫。这样仅止於表面的联系不只无法满足他,反而会让他愈加渴求、愈加奢望。
有时他想,那几年避免使用电话与有意识地减少视讯频率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虽然没日没夜漫长的思念真的很苦,但如果没有那样强迫自己熬过来的话,或许他早就放弃学业事业耐不住地跑回来了。可是,那般半途而废的人如何能有资格陪在她身边?
而且,若非经历过令人绝望窒息的想念,又怎麽会对现在自己的目标如此坚定不移?
她说的没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麽这一个星期已经是多少个春秋?过去那两千余个日日夜夜又已是多少个轮回?
所以那个紧密的拥抱,是他已克制不住的相思,是他想要倾诉的爱恋。无法说明,唯有掩藏在她的嬉笑打闹之下的沉甸甸的冗情长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因为舍不得让她背负任何包袱而不得不狠狠压抑着。
於是对於她的调侃,他仅能露出无奈而宠溺、隐隐含了期待的微笑,继续为难自己迁就着她的「迟钝」。
至於这次一起回B市的安排,其实,夏尧一直很想拉冬倩回去尹家看看,除却她很久没回去过,祖父他们非常想念之外,最重要的缘由是他不知道还能这样和她一起「回家」几次。因为将来的某一天,一旦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爆发出来,这样平和的场面便不复存在。
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种种,他想得很清楚。
她若知晓了他的心意,一时间或许很难接受,想要避远、想要逃离都有可能。但是他如何肯放任她走开?短时间的冷静也许还能勉强忍受,但如果最终的结果是她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自己,他可能会囚住她,不让她见任何人也说不定。
又或者,她心中的天平已经在他这长久耐心守候中不知不觉偏向了他?习惯也好、同情也罢,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舍不得,就这样有名或没有名分地相伴一起……
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被家族接受。到那时,他们只能远离。
然而,毕竟尹家的长辈疼爱冬倩和他,这份亲情做不得假。若是将来无法再见到——甚至连联系也不可以——的话,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可是就算她可能会伤心,他也放不了手。因为一朝失去,天塌地陷,等待他的仅有万劫不复。
其实自己是一个多麽自私的人呵。不想自己痛苦,所有即使是强留也不会放开她。
理智不断唾弃着自己,情感却又不停放任着自己倾力一搏。
就像明明前一刻还由於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的可能性而感伤着,下一刻却不由自主地为她对他的习以为常感到欣喜。
不过一起住外面却是他后来才计划的事情。
刚开始在M大校园内见到伊莎贝拉时,他就猜到今年过年她多半会到尹家。
父亲再婚不少年,可尹家的人都还没和伊莎贝拉面对面过。以往每年父亲大都是与再婚妻子一起带着夏尧回家过年,而伊莎贝拉总是因为时间排不开就作罢。
其实夏尧心里明白,这是父亲没有要领她回来见人的主观意愿,不然就算学校开学,请几天事假又如何?但若说父亲不喜欢这个二婚得来的小孩,也不尽然,父亲与伊莎贝拉的继父女关系很不错,平常父亲对待伊莎贝拉和夏尧也没有亲疏差别。父亲的想法,夏尧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反正对於他来说,除了自己关心的人之外,其他都是不相干的。
然而今年伊莎贝拉既然已经交换到了国内来,再不去B市拜访就说不过去了,因此夏尧早早的便开始考虑晚一些再回尹家的事。
所以当伊莎贝拉对他提起时,他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有一如所料的感觉,更由此确定了要与她回去的时间错开的想法。
在外面住一晚是他的私心。
虽然他二人的别墅那边确实有和老宅相关联的保全警报系统,但他完全可以提前联系保全部门。本来就是他们名下的房子,只要跟负责人打过招呼,保全方面心里有数,就不会把那段时期别墅有人「正常」进入当作异常状态上报。
没跟冬倩说明,并以此为借口外宿,除了因为他本来就想和她试试在外面同住之外,更主要是想借此试探她的态度。
她睡前的辗转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装睡着了好久才听到她渐渐平稳缓和的呼吸,知道她睡熟之后,他悄悄睁开眼,带了几许喜悦几许涩然的心情在黑暗中凝视身旁安静的睡脸——那是承载了他一生全部渴望的容颜。
自己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强烈,他已经可以确实感受到。
她鸵鸟的心态他也不是不理解。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哪怕是察觉到他们之间可能有些什麽,也只会下意识地认为是错觉,坚定不移地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
她又何曾知道,他正是在等着她「多想」,在等着她「想」得和他一样「多」……
同时他暗自欣喜着她对他的不设防。即使在外面、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意识到她和他的距离有多近,近到界限已经不明确了的地步。
这正是他要的。
粘在她身边缠着她、绕着她、顾着她、护着她,让她一点一点习惯他、依赖他,然后……恋上他,到足够冲破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阻碍……不,不必到那样深刻的程度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对他有一丝丝感情,只要她肯向他走出一步,他就能信心十足地牵着她走完二人剩下的所有路途。
需要多久他都不怕,只要最后是同他一起,过程有再多艰辛也无所谓。
不过,「开房」这事会被曝光在学校论坛上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B市和C市相距千里,仍被有心人遇到看见,这或许是老天不愿意给他犹豫的机会,促使他「快刀斩乱麻」吧?
最初为了符合她的喜好而努力获得的身份现下忽然变成了烫手山芋,即使他这个「教授」并不是她身为「学生」的她的指导老师,光是发布八卦贴的人选用了「师生恋」几个字作为噱头,校方就不能不介入了。
她的困扰、她的苦恼,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察觉,她所有担忧的重心都是围绕着他。在这样两个人的命运被牵在同一条线上、「前途未卜」的时候,她满脑担心的挂念的,却只有他的未来会不会受到影响。这一点让他几乎无法掩藏漫溢的喜悦,满心满眼的只剩下他对她的「重要」,他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甚至被摆在她自己的前面——
为了不伤及他的「形象」,她竟打算违背自己一贯低调的习性公布她与他真正的关系,将她一直竭力隐瞒的「背景」摊在阳光下……
夏尧当然不同意她这麽做。
且不说他身为一个男人如何能躲在女人的羽翼之下不作为,单就是一旦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公诸於世,那麽他过去所做的一切便尽数付诸东流,而他和她也几乎不再有任何可能性了……这种事,他怎麽可能允许它发生?
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即使不能动用家族的势力,他也要将这件事摆平。他赌上一生也要得到也要珍惜的人,这条不容失败的路决不能因为这一点插曲作罢!
只是,在他还没能把这事完美解决之前,她却又谋生了新的念头——
洛辰。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是她前一个学期在友人拜托下接受的一对一小组的学伴。
当初他有疑惑过明明冬倩的友人就会法文,为什麽还特意来请她帮忙。不过因为冬倩去一对一的时间总是固定的,看上去似乎没什麽威胁性,因此他并没有放什麽注意力在上面。
谁知……那人居然真是他的威胁!
他什麽时候还在与冬倩联系?
他什麽时候竟对她表白?
他什麽时候……成为了她考虑的备选?!
夏尧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要抓狂、快要窒息、快要崩溃……
他终於再也克制不住,不管不顾时机是否恰当地问出了早想问她的话——
「就像以前那样,一直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就像从前那样。
一直一直。
就像从前那样。
一生一世……
三生三世……
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