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今天天气居然蛮好的,奇怪。天文台最近九天的天气预报明明都是说会下雨、湿度高达100%的。我一早起来见了这罕见的阳光普照,便乐得早餐也不吃,匆匆换了短袖衫、风褛、短波裤跟波鞋,兴高采烈地到附近公园跑了一圈又一圈,直至筋疲力尽才躺在草地,眯着眼凝视脑袋上方的澄蓝天空。
只有在阳光底下,我才感受到阳光那种普世的、无差等的温暖包容,那是一种真正的暖意。也只有在阳光底下,我才发觉自己是如此贪恋活着的美好,并感谢徐未央在十年前用那种希奇古怪、亦使我至今恐惧万分的手段,将我从阴间拉回来人世。
十年。
我在徐未央跟我住的单位,足足过了十年黑暗的日子,莫说是像如今这般在阳光下跑步,就连隔着窗子看阳光一眼,也是种奢想。徐未央在将我的灵魂附到人偶、用其精血替我铸造新一个肉身之前,就已经将全屋的窗户换成深近黑的茶色,再吩咐装修工将窗子的边框封死,在最绝望的时候我甚至用菜刀往窗子劈下去,那冷硬的玻璃仍没有一丝裂纹,不知是用什麽材质造成的。
被未央贪婪地占有过好几次,我陷入昏迷,再次醒来,已发觉房间四壁贴满黄符,在茶色玻璃窗外再加入一层厚厚的黑布帘,唯一的光源来自昏黄的床头座台灯。他守在我身边,一直握着我冰冷的手,见我睁开眼便喜形於色得亲了我一口,我留意到未央那瘦骨嶙峋的、白晢的手握得我更紧,油然感到我也许是真真正正的下了地府,被一个样貌酷似未央的鬼差攫着双手,要拉我堕落到深渊。
由那段日子开始,我就很怕未央。他总是柔声对我说话,哄我在这房间安份待一年,等我的形体再稳定一点,他就让我离开房间,能在屋里任意走动。我听了不禁心冷:生前我就觉得待在这个家、或者我原来的董家,都是痛苦绝顶的事,唯有在街上不顾一切地跑步、或者在健身室、运动场里锻链,身子滚烫地流着汗,我才觉得生活是一件美好的事。因为,那时候可以什麽也不去想。
就是成了鬼魂,我也觉得那种日子不错。我至今仍怀念那时美艳的鬼差,小黑,因为她是头一个不带着鄙视、跟我平等说话的人,感觉很新鲜,使我不由得将自己的所有事都跟她说。更何况,我还可以旁若无人地大胆看着未央。在死後的头一天,我并不知道未央能看见我,但在那天,当我坐上天台的栏杆、背向外面地以安睡般的躺卧姿态往後下去时,我见到未央——原来他躲在近楼梯处,一见我倒下去便目眦欲裂,我几乎是想过去跟他说:这麽狰狞的表情不适合你这张漂亮的脸,我还是喜欢你或温柔或带着讽刺的冷静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