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茵最近有些失眠,时近午夜了还是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滚几圈之後,她决定到厨房热一杯牛奶。
走廊仅有几盏烛光照亮道路,对於有夜视能力的艾茵来说并不因此特别害怕黑暗,就算只有微弱的光源,兽人也能看得很清楚。她来到空无一人的厨房,这次她没忘记自己怕烫的舌头,稍微温过牛奶就喝了。
艾茵经过交谊厅的大门,看见门缝透出一丝光线,好奇地凑近想要知道是谁这麽晚了还没有回房间。
「……弗雷特里西先生?」
「哦,艾茵!」
艾茵看见倒在地上的酒瓶和矮桌上的酒杯,发现他一个人就喝了不少。
弗雷特里西向艾茵招手,要她过来。
「不可以喔——女孩子怎麽能够半夜还出来走动呢?」
「弗雷特里西先生,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
弗雷特里西一脸笑咪咪的样子,看起来心情很好。他用手掌撑着脸颊,向侧边抬头凝视她。
「艾茵好可爱呐——」
他的大手放在艾茵的头上,抚摸小动物般地轻揉她的头发和耳朵。他突来的举动和发言让艾茵乱了分寸,乖乖低头让他触摸自己。弗雷特里西有一双厚实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被他抚摸的感觉很舒服,耳朵的敏感度更是令她全身酥麻。
「那、那个,弗、弗雷特里西先生……」
「嗯——?」
「你、你喝醉了吧?」
「没事——才两三瓶红酒,怎麽可能醉?」
说完,他把艾茵拉到自己面前。
她的身体紧紧塞在他的怀里,可以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可以感觉到他规律的呼吸吹过耳尖,接触的部位传来发热的体温,艾茵不敢直视他迷蒙的眼眸,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
艾茵在内心不断尖叫,不知道怎麽处理现在这种情况。
被包围在这个人的气味和温度之中,就连思考也逃不开他的掌控。发烫的脑袋一片混乱,害怕心脏跳得太快会让她无预警暴毙,但如果可以死在他的怀抱,大概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死法了。
摸着耳朵的手指渐渐停住,艾茵紧张地瞄了一眼,发现他开始在打盹。
「弗雷特里西先生、弗雷特里西先生!」
「嗯——?」
「不可以在这里睡觉,会感冒的!然、然後,请你放开我……」
「嗯——」
他维持抱着艾茵的姿势站起来,她就像被迫搀扶不稳的弗雷特里西,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出交谊厅。
「我回来了——!」
弗雷特里西一脚踹开门,大声嚷嚷。
「……你又在搞什麽了?」
伯恩哈德面无表情地瞪着深夜闯入房间的弟弟,似乎不是第一次像这样被吵醒。
「对不起,伯恩哈德先生!」
「艾茵?你怎麽也在?」
被弟弟挟持在手臂下的艾茵向他求救,伯恩哈德皱起眉,拉开那只手臂。
「弗雷特里西先生喝醉了,我拦不住他……」
「伯恩哈德——听我说——」
他张开双臂抱住哥哥,几乎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伯恩哈德将他推开,弗雷特里西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
「……艾茵,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弄条湿毛巾和冰水来吗?」
「好的!没问题!」
待艾茵离开房间後,伯恩哈德才开口问道:
「发生什麽事?」
弗雷特里西的表情看起来似乎睡得很安详。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不要装了。」
被识破自己在装睡,他才小声回答:
「……前辈说他喜欢艾茵。」
「里斯前辈?」
伯恩哈德仍是蹙眉,对这个话题的开端感到意外。
「然後?你就喝闷酒吗?」
「我……说不定我也喜欢艾茵吧……」
「『说不定』是什麽意思?」
「……女孩子真是一种好可爱的生物啊,软绵绵的,身上又香香的,抬头向上看的模样真是让人好想紧紧抱住她。」
「你只要是女的就好吗?」
「哎,怎麽可能。像贝琳达那麽可怕的女人,我才不敢接近。果然还是那种会激起保护欲的女孩子比较好吧……」
「你讲的就是艾茵啊。」
「我不知道啦——这种经验我也是第一次啊——」
他将脸埋在枕头里,闷住声音大叫。
「听到前辈说他喜欢艾茵的时候,脑袋好像顿时被雷轰过一样,超级震惊的。而且不知道为什麽,心里很慌。」
「艾茵跟其他男性相处的时候,你都没感觉吗?」
「也不是没感觉啦——但我会要求自己别想太多。前辈的态度那麽直白,要我不多想也不行了啊。」
「那你接下来想怎麽做?」
「……我希望她不要离开我。」
「她已经在了吧。」
「是啊……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距离太近,反而看不见最重要的事情吗?
说到底,原来自己这麽没有自信。
「哎,可是,像艾茵这麽年轻可爱,真的会喜欢我这种大叔吗……?」
「她只有看着你的眼神是不同的,不是很明显了吗?」
「我们以为艾茵是喜欢我的,以为艾茵亲近我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如果她只是把我当成亲切的大哥哥呢?艾茵对每个人都很好,说不定她对我没那个意思。如果艾茵的情感跟我是不同的话,该怎麽办?」
「对象是你的话,那孩子大概也会烦恼同样的问题吧。」
「前辈那麽有男人味,艾茵渐渐喜欢上他也不是不可能吧。」
他从连队时期就一直很尊敬那个不卑不亢的男人;强大而低调,认真又尽责,勤奋且自律,拥有足以保护同伴的力量,任何事都能独当一面的完成,身为「王牌」的里斯,是当时许多新兵的憧憬与目标。
如果情敌是景仰的前辈的话,就算是弗雷特里西也不禁动摇。
「烦恼到这个地步,不太像你啊。」
伯恩哈德深叹一口气,向来直肠子的弟弟居然纠结到这个地步,就像沉默寡言的阿奇波尔多一样反常地令人头疼。弗雷特里西也认为自己很奇怪,闷不吭声吃醋的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在哥哥为他的扭捏开始厌烦时,弗雷特里西咕哝道:
「……真的可以吗?」
「什麽?」
「我可以独占她吗?不让她跟其他男人说话,不允许她跟其他男人接触,想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要她只看着我一个人……我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希望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另一层意思是要她哪里都不要去;想要成为保护她的巨伞,另一层意思就是她往後都要依赖自己而活;希望自己是最接近她的人,另一层意思就是她只能有一个最亲密的人,而且必须是自己。但在她真正属於自己之前,没有这种权力束缚她。
「……」
「抱歉,我大概喝多了,别在意我说了什麽。」
「你现在想的这些事情,艾茵知道吗?」
「怎麽可能,会吓跑她的吧。」
「这也应该是由她来决定。」
直到现在才出现危机感,不能忍受让别人抢走艾茵,却又因为缺乏信心而踌躇不前。害怕被讨厌,害怕关系会改变,害怕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弗雷特里西。」
他没有回应,静静等待对方接话。
「回自己房里去睡。」
伯恩哈德说完,他才故意发出响亮的齁声。伯恩哈德用拳头敲了弗雷特里西的後脑勺,他哀叫了一声,滚到床的另一端。
「伯恩哈德好冷淡啊,安慰一下我嘛。」
弗雷特里西嘟起嘴唇不满地说。
「对醉鬼没什麽好讲的。」
「刚才那一下很痛耶,害我酒都醒了。」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跟她传达你的想法。」
「……我会怕啦。」
「你是不是男人啊。」
「欸——」
在弗雷特里西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的时候,艾茵敲了两下门,带湿毛巾和冰水回来。他接过毛巾,用力地擦洗全脸,然後将冰水一饮而尽。
「哈——感觉爽快多了!」
「清醒了就回去吧。」
「好啦,真罗嗦。」
「好好看清自己的心意,你就会知道自己该做什麽了。」
「……我知道啦。」
艾茵歪着头,听不懂两人在谈些什麽。
「我送你回房间吧。」
「咦、不用……」
「没事、没事,刚好我也想走一走。」
弗雷特里西特地放慢了脚步,艾茵走在他身後一步的位置,深夜的长廊只有他们两人,以及从窗外照入的幽静月光。
「对不起呐,艾茵,给你添麻烦了。」
「没、没关系!」
艾茵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弗雷特里西先生为什麽在喝酒呢?有什麽不愉快的事吗?」
「嗯?我开心的时候也会喝酒喔。」
「咦?那麽……?」
弗雷特里西摸摸她的头,温柔地笑着:
「艾茵真是好孩子呐。」
「咦?咦?」
艾茵满脸通红,分不出他是否还在酒醉。
「话说,那个新加入的兽人是你的熟人?叫史普拉多来着?」
「啊,是的,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她还适应这里吗?幸好能遇到认识的人,不然应该很茫然吧。如果有什麽困扰也可以问大家,多和夥伴交流是很重要的。」
「这几天听她提起和其他人的互动,看起来已经和杰多他们成为朋友了吧。刚开始她都会跑到我房里睡,不过现在似乎也敢一个人睡了。」
「你为她的事费尽不少心思吧。」
「还好,我从以前就一直照顾史普拉多了,不觉得特别费心。」
「艾茵不愧是姊姊呢。」
听到他的称赞,艾茵腼腆地笑了一下。
「以前我也管过一群难搞的小鬼头,那时候的艾依查库和阿贝尔几乎天天起冲突,害我超头痛的。」
看到弗雷特里西作出夸张的表情,艾茵呵呵地笑出声。
「你又笑了呢。」
「咦?」
「嗯——由我来说有点奇怪啦,因为艾茵在我面前好像会特别开朗,总觉得有点逞强。所以我常常会想你是不是故意装出笑容,以免被人担心。」
弗雷特里西停下脚步,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柔顺的发丝滑过他的手背,搔痒感让他有点焦虑,扰动他的内心。
「艾茵……」
弗雷特里西沉默地看她。
猫耳少女竖起了她的双耳,睁大圆眼看着对方。
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眸此刻映着自己的面孔,在月光的反射下闪耀着期待;双颊漾上美丽的粉晕,让少女的清纯增添一分娇艳;微启的樱色双好像想回答什麽,等待对方将提问说完。
他的拇指轻压那瓣柔软的唇,擦向嘴角。
「你的嘴巴沾上牛奶了。」
「!?」
回过神的艾茵急忙遮住嘴唇将痕迹擦乾净,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下去。难熬的羞耻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艾茵发现自己的房间就在前方几步,便匆匆道别。
「晚、晚安,弗雷特里西先生!」
「晚安,艾茵。明天见罗。」
「嗯,明天见!」
待她关上房门後,弗雷特里西背靠墙壁滑坐在地板,仰头看着满月无声地苦笑。
(……我还真是窝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