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桌上，倪亮亮沉思许久，才豁出去似地开口：「妈妈……」
亮妈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略抬了一下眼睛，「嗯？」
倪亮亮看见了，想说的话顿时哽在喉咙里。妈妈那瞬间对上自己的目光，竟好似有些锋利……这要她怎麽说下去呀？
她只好默默地捏了捏自己发酸的手臂，尴尬一笑，转了个弯说道：「今天的菜很好吃啦！」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吃饭。反倒是一旁的爸爸听了，露出笑容说道：「好吃就多吃点，待会才有力气练琴。」
听到这句话，倪亮亮整个傻住了，心虚地不得了。刚刚，她本来想说的是，能不能请妈妈通融她今天早点上床睡觉？
她平时都没在运动，今天突然发了狂似地投了那麽多球，不只觉得手快废了，全身都像是被辗过一样，到处疼得要命，动一下都嫌多。
这时候，家里电话响了起来。爸爸愣愣地问：「这种时候是谁打来啊？」说完，爸爸便很自动地放下手中碗筷去接电话。
「何圣廷啊？」爸爸对着电话那头热络地喊道。听见何圣廷的名字，倪亮亮不禁一诧，何圣廷这种时候打来，要做什麽？
「咦？是这样吗……可是亮亮没跟我们提起呢。」爸爸有些惊讶地说。
倪亮亮听得出神，提起什麽啊？
「原来是这样。」爸爸的语气变得有些正经，「……不过，亮亮练琴的事情不是交由我决定的，」爸爸困窘地笑了，「那我叫你阿姨来听电话，等等哦。」他把话筒别开，对着亮妈说道：「圣廷找你。」
亮妈面色平静，轻轻放下碗筷，走向亮爸，接过他手中的话筒，靠到耳畔。
听了一阵子，亮妈突然开口：「是亮亮叫你打来的吗？」
倪亮亮听见自己被点名，整个人一震，现、现、现在是发生什麽事了？她茫然地眨着眼睛，觉得莫名慌张。
亮妈突然看向她，她吓得把碗筷放下，赶紧正襟危坐。
「她看起来很好，如果真的想休息就会自己讲，你不必替她说。」亮妈面色沉重地说道，「只有钢琴这件事，我绝不可能通融。」冷声说完，亮妈迅速地挂了电话。
亮爸面带慌张地问：「圣廷都说了，亮亮今天手不舒服……」
「都能拿筷子了，是痛到哪里去？」亮妈撇了亮亮一眼，亮亮只觉得毛骨悚然，「不要因为女儿上了高中，就可以处处惯着她。现在我们一时的通融，会害她吃苦的。」
亮爸听了，只能摇头叹气，「好吧、好吧……」他望向亮亮，柔声问道：「亮亮，你的手还好吗？」
倪亮亮大概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一定是何圣廷打电话，向妈妈说自己今天手不舒服的事情，希望妈妈可以通融自己今天暂时不练习。
但妈妈都那样说了……倪亮亮望着妈妈那冷峻的神情，吞了口口水，嗫嚅道：「我、我没事啦！别听何圣廷乱说，我好得很呢。」说完，她马上心虚地别开视线。
「既然没事，那就照常练习。」妈妈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回餐桌，拉开椅子坐下。
倪亮亮只是无奈，但也只能默默承受。
耳边听着节拍器的声音，答答答答，倪亮亮竟觉得手臂正在随着节奏规律地抽痛。不只是手臂而已，因为维持同样的姿势太久，此刻肩膀也泛开了一股疼，她连停下来伸展肩膀都有种要被撕扯般地疼痛。
全身的疲倦此刻全数朝着倪亮亮袭来，倪亮亮昏昏欲睡，时不时抽痛的肩膀和手臂却又将她拉回了注意力。她盯着密密麻麻的乐谱，眼前慢慢地变得模糊，眼睛就快要阖上了——
就在即将入睡的刹那，一抹身影窜入脑海，那人站在球场上，顶着阳光向她说道：「倪亮亮，你过来。」语气竟带着一丝宠溺。
倪亮亮猛然惊醒。
她的手仍按在钢琴键上，一个ＤＯ的音被敲响，接着越发低沉，彷佛即将下坠的篮球，倪亮亮放开了手指，音节戛然而止。一颗心，也彷若因此变得空洞。
莫名地，倪亮亮眼眶一热，眼泪迅速在眼眶里堆积，眼前乐谱越发朦胧。她伸手摀住自己的脸，任由泪水不断流下。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在这一刻，她突然好讨厌自己。
为什麽她要坐在这里？
为什麽自己要强忍痛楚，坐在这里重复弹着相同的曲调？
曾经听了感到悲伤的《月光》，如今在她滚瓜烂熟的演练之下，让她心底再也没了波动。她就像个机器人，只是敲着琴键，没有自己的感情。
原本对钢琴的热情，似乎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之下，消磨殆尽。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更厌恶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她好害怕，自己会像现在这样，突然对钢琴感到厌烦了。
到那时候，她的人生还剩下什麽？
什麽都没有。她的世界将是一片漆黑。
因为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除了钢琴，再也没有任何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