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狗 — 海狗---66

莫尔一时沈默,对於这出惨烈的悲剧无法言语,到底谁是谁非,谁又不应该杀了谁?

保罗深深的看向众人,说:「我终於知道文明和野蛮永远无法共存,因为两者碰撞,文明只会变得野蛮,而野蛮会变得残忍。」

穿着得体服饰的欧洲人永远不会同情穿着兽皮的土着,就像穿着华丽服饰的贵族永远不会真正怜悯衣不蔽体的穷人,上与下,种族文化之间的鸿沟跟同社会阶级之间的矛盾其实没什麽两样,除了更加残暴,不死不休。

「你们…你们不会是吃了……」乔瓦尼脸色有股不自在的苍白,脑中浮出一个不寒而栗的设想…土着屠杀了村子後怎麽渡过寒冬,两方都已经没有食物了…

保罗不否认的微微笑着,他的微笑里有一种奇异的冷光。「他们的屍体成为我们的粮食,我用分给圣餐的仪式公平的瓜分了他们的血肉,并看着怀特的头颅成为献给太阳神的祭品。」

乔瓦尼恶的一声,立刻转头吐了出来,其他的人里瑞克和莫尔脸色略微发白,弗雷特神色如常。

「你…你怎麽配当神父!」乔瓦尼呕光胃袋里的食物,狼狈的擦去嘴角的秽物,瞪着保罗就像瞪着最十恶不赦的罪人。

保罗却无比平静。「我说了,我以分圣餐的虔诚分了他们的血肉,就像主耶稣流他的宝血拯救世人,上帝看着这一切,等到审判之日,祂自有评断。」

「吃人就吃人,欧洲闹饥荒时饿死的人也被吃了不少,难不成个个也是分圣餐。」弗雷德不以为然的冷哼,继续吃他还带着丝丝血水的山猪肉,他一向喜欢吃半生半熟的肉类,认为这样才够鲜嫩。

「这本来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弗雷德碧绿的单瞳里闪烁着幽森的冷酷,只有没在生死饥寒中挣紮过的人才会满口恩义道德、慈心仁爱,他饿的快死的时候,挣给他一口麦麸的是腰弯得快断掉的父亲,不是教会,也不是神,他被贵族按在地上羞辱,伤痕累累破败如泥,让他重新挣回尊严的是在刀口舔血,在海上拼搏,是用鲜血为自己开辟一条道路!不是博爱,更不是分享与仁慈!

在他看来,怀特杀土着只是为了生存,保罗杀怀特也只是为了生存,你不踩人,却不能保证别人不踩你,想活下去就必须强大,无所畏惧的强大,才有选择的自由!

「也许吧…」保罗怔了一会儿,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我们无法评断,唯一能评断的只有全能的祂,无论如何,你们毒解了就离开吧,不要再来了,也不要跟其他人提起洛亚诺克岛,就让我们平静的过日子。」

轻风呼呼,保罗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辣鸡汤,落入肚腹的烧灼感不知道是否多少减缓了一些过往故事的悲凉,但饱着肚子躺在不摇晃的实地上确实比较容易入睡,留一个人守夜後,其他人很快就进入梦乡。

莫尔躺在燃烧的营火旁,凝视着洛亚诺克岛神秘而澈蓝的夜空,就在这片夜空下,曾经有欢笑,有畅饮共舞,有互惠把手,有朗朗诗歌,然後也有贪婪恐惧,寂寞怀疑,持刀相对,残忍屠杀,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离他很远,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痛,但他现在在这里,躺卧在这片夜空下这个岛屿的土地上,又好像与它们产生了某种联系,胸口不由自主的隐隐骚动着。

「在想什麽。」弗雷德坐在莫尔旁边,往篝火添两块粗短的巨木。

「在想人是不是离了故土,就不是自己了,在伦敦,我只是牛津大学的讲师,最常拿的东西不过是鹅毛笔,上课、教书,上了船後,我杀人,抢劫财宝,贩卖奴隶,攻击拿索市政府,无恶不作,此刻却在为岛上的西印度人感伤,这算是惺惺作态吗。」莫尔扯扯嘴角,从他上了鹈鹕号的那一刻开始,他似乎偏离正常的道路越来越远,令人心惊的却是他浑然不觉,还欲发觉得海阔天空…

莫尔垂下双眸。

弗雷德看了一眼莫尔,拉回目光凝视向火堆,以原森巨木为燃料的火焰正顶着风狂肆的跳动,彷佛不畏一切罪恶盛开出艳丽红花的罂粟。

「你只是普通人,我也是,生於贫穷,长於艰困,在过往千年,我们本是注定在生存线上挣紮的那群人,背着沈重的税负,终日劳动,只能祈祷统治者的贤明和老天爷赏脸,若是遇上暴君或饥荒,一杯黄土…就是命,但我们遇上了这个时代,大海和大海的那一头展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只要牢牢抓住,曾经遥不可及的一切都可能成为现实,这是运。」

「如果有不安,我无视,如果有怀疑,我给自己更多坚定,如果畏惧什麽,我将不顾一切碾碎所畏惧的一切!绝不让任何人任何事物阻挡我!」低沈的声音宛若从灵魂深处迸裂而出,悠淡却绝然,不动如山。

「为此无论染上多少血腥罪恶?」莫尔似乎丝毫未被弗雷德的话给吓着,反问道。

「贵族染平民的血,我又为何要心软舍不得染上别人的血,在这片大海上,人人都想争夺名利财富,谁死谁都不无辜,谁杀了谁都不算罪恶,只有强大才有真正的自由!」

他少年时也曾梦想亚瑟鼓动移民时诉说的那一切,没有吸乾人血的税负,也没有压迫农民的贵族,耕者有田,平安和乐,但他在极度痛苦中看清了现实,许多人冀予厚重期盼的这些愿望,祈祷没有用,哭诉没有用,跟权贵呐喊阶级的不公更没有用!

他不需要逃向任何一座洛亚诺克岛,想要的一切就亲自用双手拉扒,去争夺!绝不向心底的软弱妥协!

莫尔微微侧过脸,直视火焰的弗雷德眼中,彷佛也有一簇艳丽妖红的火焰在跳跃着,热烈的鼓动着。

莫尔听到自己说:「好。」

他一路跟到了现在,也将继续跟下去,因为他也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实现心里想要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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