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狡童 — 第三章.都重傷了,你哭得我好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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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重如墨,浓雾弥漫。郑国无月,微星。

即便是在独自院落里,卫汲依然作正装打扮,庄重从容。

自小观念根深蒂固,他是卫国太子,即便是在那绝望迷茫、看不见未来的乱局之中,寄宿大臣之家、听那下人轻视难听的言语之时,他也只是深深吸口闷重窒息的空气,告诉自己,作为一国太子绝对不能乱了手脚,只要被人瞧出自己慌惧、没有底气,那便再也没有尊严可言。

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阿娘也是。

当年阿娘前来看望自己总是遮遮掩掩,乘坐没有标记的陈旧马车、披着看不出衣饰头脸的粗袍,隐晦、小心、远远的,严厉的,看着。

他从来不知那女人便是自己阿娘。

他只是自恃太子身分,虽然不知会不会成真,但作为太子,他回以冷淡轻蔑的神色。一般国人不能这样直视於他,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但他没有喝止,在那样的环境中他鲜少发话。

与其他太子不同,卫汲鲜少饮酒,也从不於独处时招引歌舞丝竹,甚至光是欢喜、欢愉这样情绪,对他来说都会因为随之而生的罪恶感,变调为深切自责的痛苦。

只有那名女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打从心底涌现的幸福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鬼迷心窍般放下一切规则,放下所有伪装,甚至放下作为外交使节的重责大任,放下国主……父亲交付的密旨要务,就这样他,沦陷了。

「阿妧,阿妧。」卫汲刀刻般棱角分明的面颊笼罩温柔,幸福笑容柔软他那始终僵硬的唇角。光是这样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都让人如临仙境,摆荡於无边喜悦之中。

卫汲紧握一枚云纹玉佩,翠绿欲滴,足见名贵......可真正名贵的可不是玉佩本身。对於卫汲来说,玉佩是那女子所赠,似乎仍自散发女子淡淡幽香。

这股香气千金不换......是的,他沦陷了,深深沦陷。

无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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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关於那邵巫所言卫国之变,夫人来信云,国主欲造新台祭天,址黄河,占地千亩、楼台过百,使公子顽监造,并拟由太子游说郑国出资五千金、石材万吨、木材十万吨,以悦鬼神。」卫士舟萨躬身禀报。

是夜三更,太子汲端坐郑国客院正厅,凝神听取手下会报。眉眼冷漠,神色严峻。

舟萨所禀之事,却是卫国主亲手所印之朱封帛书下午才发,此刻仍在路上,夷姜氏竟已命人带来更多情资。

不只夷姜氏,卫汲此刻更得齐妧之助,因此卫汲下首除舟萨外尚有一齐国打扮之人,躬身低首,却仍难掩一身杀气。舟萨认得这是齐国首屈一指的知名剑客,自名域封。

域封呈上一密封帛书,恭敬道「我主云,建台之事当助太子,愿献太子建图一纸、工匠千人、奇石万吨。我主一心,望太子切莫推辞。」

域封口中之主,自是齐妧。

卫汲面上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温柔「国主使弟顽监造,当是陈妫氏进言。」齐国向以楼台华固闻名,若自己真能献上由齐国名工所绘之建图、工匠千人,另又献上万吨奇石以为点缀,那监工之职当由自己夺得,弟顽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应对。

「公主之心亦如我心。」卫汲道「请覆贵主,新台之事汲当不负所望,力夺监造之位,以成联姻之事。」深谋如他,立时意会齐妧之举。若卫汲得那监工之职自当返国,待一返国,卫国再无理由推迟联姻,此事不只齐妧,他也着急,故此答覆域封。

「得太子之言,域封感激。」域封额角触地以示郑重,复又说道「我主复云,若得太子首肯,匠人奇石当於两月之内筹集,三月之内抵诸建址之地。」

「善。」卫汲点了点头转向舟萨问道「除监工一事,弟顽可有动静?」

「宋国近日动作频频,公子顽似欲与宋将壁迟合谋伏击。」舟萨说着,脸上露出奇怪表情,不知是讽是笑。

的确,那卫顽连基本的清查奸细都做不到,又谈何伏击身边高手如云的太子?

「据报壁迟已抵沗河,却於该地徵工造屋,似有长久停留之态。」舟萨补道。

「可是为着弟……拿不出那千金之财?」卫汲问道。

「兀那宋子,贪馋似狼,分明藉机要索钱财罢了。」舟萨蔑道。其时宋国世袭爵位为子,因此称宋子。

卫汲靠向榻背「怪不得陈妫氏亟使弟顽监工,此油水之缺向由陈妫氏党人夺得,这次她可是舍了重本。」

与公子顽不同,卫汲为储君,见了陈妫氏也只须行半礼,口呼「夫人」,而非如公子顽见了父亲之妾仍须行晚辈之礼,「阿娘」唤之。因此卫汲私下更无恭敬,直呼其号。

「是否即命将军焊点兵,杀宋军个措手不及?」舟萨问道。

焊原为火匠之工,受太子识入军,一路厮杀,如今已为太子侧得力将领之一,最擅奇袭。在舟萨看来,这贼国要想伏击太子,那末我方便也奇袭回去,倒让他们尝尝措手不及的滋味。

「不可。虽宋军此行隐蔽,但沗河仍於宋国境,我军伏击大是不妥。」卫汲道「如今国主朱泥帛书於途,我等迟归之事弟顽不日便知,此事拖上一拖便是。」

舟萨一听暗叫自己糊涂,偷偷觑了域封一眼,那卫宋议和本由齐国居间作和事佬,自己都在这齐人面前说了什麽。

却是卫汲转向域封,客气问道「我闻贵主明晚宴客,弟顽亦於宾客之列。」

「确是如此。」域封简短道「我主知太子之心,当慎而待之。」

卫汲点了点头「当请贵主斟酌。」

回过头来,舟萨想起夷姜氏交代之事,躬身问道「关於国主令太子游说郑国之事,我等当如何举措。」

「郑国如今正值强兵之际,徵调不暇,我待令其出资五千金、石材万吨、木材十万吨,谈何容易。」卫汲苦笑「国主此是考验我了。」

「我主……。」域封又待开口,却遭卫汲打断。

「此事本太子自有主张。」卫汲看了域封一眼,郑重道。

域封知齐公主亟欲相助卫汲,可其心太急,卫汲自然不会将自己一切押於齐国,若是……若是齐国抽手,那末卫汲肯定大受打击。可公主之心能昭日月,抽手之事又岂会发生?域封不再多言,好在此事并未说死,另待良机便是。

「舟萨。」

「属下在。」

「携我手书重金访贤士燕纥,请出至召国访邵巫,亟询我卫国生变之事。」顿了一顿卫汲道「……此事古怪,其间必有蹊跷。」

好个卫汲,上自卫公下至从人,正当众人慌忙猜解那巫觋之言,他却迳命人前访邵巫,行那釜底抽薪之事,真真与众不同!

舟萨领命,自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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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宫後苑里边,两道女子身影婀娜行进。这晚齐妧访夷姜氏,不仅送上厚礼,并带来一重要消息。

却原来齐国国主膝下数女,唯三女、五女相貌妍妍,甚得齐公宠爱。三女便是嫡公主齐妧,如今已议亲卫国。而庶公主姜五之耦,齐公正命人打点,欲与那郑国联姻。

传闻姜五虽无齐妧之貌,但妖艳娇美甚而过之。齐国议亲,姜五所适之人乃郑太子忽。传闻郑忽颖而好武,数月之前齐国正出兵助外国平乱,不想北狄觑机袭境。听闻那异族兵马又急又狠,齐国兵将在外,竟是给打了个手忙脚乱。好在该时郑国国主命太子忽带兵相援,硬生生将那异族驱赶出境,此举大受齐国主感激,因此欲将膝下第五女嫁予郑太子忽,以示永结为好。

虽姜五庶出,可背後带来乃齐国之力,此大大好处便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齐郑联姻对郑忽无论国政外交上的助益,因而纷纷推测齐郑联姻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话说这齐郑联姻干卫国何事?莫要忘了卫国太子卫汲正出使郑国,为那新台之事烦恼。若得姜五之助,自是大大有用。

齐妧由侍女小蝉扶着,缓步归返南苑。虽是夜晚,不减卫宫後苑花香萦绕,和齐国花园相较之下另有一番情趣。齐妧初来乍到自是新奇,忍不住流连那繁花之丛、叶影之隙。

「瞧公主乐的,将来这後苑还不全是您的。」见四下无人,小蝉掩嘴笑道。

「休要胡说。」齐妧面红嗔斥,言语之间却无丝毫怒气。

「公主将来定是要入主这後苑,届时倒要教人将咱们齐宫的亭子也将搬来,才好……嗯……与那未来主子重温私相授情之乐。」小蝉越说越是放肆,齐妧连忙望了望左右,打断小蝉继续说下去。

「别、别说了。」齐妧忙不迭端起公主架子「再说教人掌你小嘴。」

小蝉一听连忙住口,却是窃笑不已。齐妧想得昔时情貌,见状亦是噗哧,主仆二人打闹,却是趁着没人,再又流连才返南苑。

美人香步,笑语如珠,花丛蓦地一阵扰动,却是那香花鬼神也教痴迷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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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实验……。」李昕伤重之下高烧不断,病中呓语,却是谁也不懂她说什麽「婚……爆炸……不会了……不会了……。」

李昕阿娘虽居府中,可身份低下不得於夜间行走,因此仍由浣嬷嬷照料。好在那雕花屏风倒下之时,李昕反射性护住头脸......但仍躲不过胸腑呕血、小腿骨折的命运。

照理讲她伤重如此,自当受那妥善包紮。但她地位低下,又怎配受那医沮之治?因此入夜发起烧来,竟是除了浣嬷嬷无人照应。

闻得稚女呻吟,浣嬷嬷着急落泪,却是莫可奈何。此时窗外一道身影缓缓走来,似乎便欲入门,却是犹豫几番立足门外,迟迟未入。

天上风起云涌,忽地半天一声惊雷,哗啦下起大雨。

霎时间只见雷光映射,轰隆连天,数道白光照亮那人面貌,这、这清俊眉眼......门外之人赫然便是卫顽!

不同於议事宴乐,卫顽此刻身着常服,青衣素带。大雨哗然,他却能清楚听见屋内痛吟,白日稚女那狼吞虎咽偷食鸡腿、泪眼汪汪的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为什麽自己对这稚女如此同情,是的,这便是当年自己的模样!

天边又是一声惊雷,白光照射卫顽表情痛苦扭曲,想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他抬手一伸蓦地推开房门,浣嬷嬷抬头只见淋得湿透的卫顽,惊呼一声赶忙翻找乾净布巾要给他擦拭。

卫顽藉着天上闪光看着稚女消瘦可怜的面颊,不等浣嬷嬷反应过来,他用力抄过乾净布巾一把覆住李昕,抱起榻上瘦弱的身躯便向门外冲去,沿着屋廊飞奔起来。一面小心翼翼地闪避屋檐雨水,口中急喊「快来人,速速备下热水纱巾,急命医沮夜诊!」

李昕受到震动再次呻吟起来,惊雷、暴雨、疾呼......这场古装恶梦,究竟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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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奔之际卫顽感受那怀里随时消逝的生命,,好容易回得房里将李昕小心翼翼置於榻上,一干侍女得了急令,手忙脚乱掀起湿巾换成乾暖被褥,小心翼翼不敢触其伤处。

医沮不知所医之人为何,得公子急招慌忙赶来,匆忙之下身上只披了件单薄外袍。待得见到榻上之人那乱七八糟的纱布,不禁气得大骂「如此重伤是谁包成这样?若非老夫在此,此女岂非终身残疾!」

浣嬷嬷听得医沮之言吓出一身冷汗,慌乱之际立时哭道「都是老身的不是,但求神医救治。」

絸ㄚ头连忙搂住浣嬷嬷安抚道「不是嬷嬷的错、不是嬷嬷的错……好在公子垂怜,稚女得神医救治自当无碍。」

「什麽无碍!」医沮怒道「此女胸血郁积大是凶险,怎不早早通知老夫,却是此刻高烧难退,再晚片刻便是神农再世也难救治。」

卫顽见房内下人混乱六神无主,脑中忽然浮现一极为相似的场景,似乎那天也是这般雷雨交加,他哇哇大哭,一名侍女伏在阿娘榻边,哭求唤来宫医救治。

似乎……似乎有人呻吟,是阿娘吗?那呻吟、那呻吟……分明越来越弱,窗外巨雷一阵紧似一阵。

卫顽头痛欲裂,抱着脑袋看向榻上瘦弱身子,逐渐与阿娘重合,阿娘……阿娘当时似乎呼唤着什麽……当时房内除了一名哭喊中侍女,似乎还有别人,是谁?

卫顽缩於墙榻一角,虾米般将头埋於双膝,用双臂紧紧护住自己。阿娘榻边分明有人,谁?是谁?为何当时无论侍女如何哭唤,却均无人相应?

「啊~!」蓦地惨呼一声惨呼传来,瞬间将卫顽从回忆之中打醒。

「何、何事?发生何事?」卫顽忙问。

「公子莫慌,老夫已将此女腿骨接正过来。」医沮接过下人递来的木夹板迅速固定李昕腿骨「便是胸血瘀积大是凶险,若能此夜便罢,若是……。」医沮话未说完,卫顽慌忙挥手打住。

「没有若是,神医妙手,此女必能逢凶化吉。」卫顽急道。

接过下来呈上的汤药,医沮叹口气点了点头「老夫尽力便是。」

望着医沮轻灌汤药,稚女骨瘦如柴的身子彷佛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刚刚他的脑之中似乎什麽事情一闪而过,现下却是怎麽努力也想不起来。

「老夫已尽全力,剩下便是稚女之命。」医沮朝向卫顽躬身一揖。

恍惚之间彷佛下人禀报什麽,他随意挥了挥手含糊道谢,着人即赠医酬,护送神医返家。茫然看着从人侍女来来回回,榻上稚女如风中之烛随时将熄。

再过片刻下人逐渐退出,最後终是又只剩他一人,以及榻上将熄将逝的生命。低头埋於双臂之间,他止不住哭泣颤抖,大滴大滴眼泪落在稚女手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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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迷糊间只觉手背湿湿凉凉,高中生的哭泣之声惹得她又痛又烦,忍不住张开眼睛,强烈日光却晒得她立时闭眼。

「醒了醒了,稚女醒了!」

耳边先是一人惊呼,接着无数人声响起,嗡嗡嚷嚷,李昕只觉全身痛极。阳光照射下黑色人影穿来穿去,混乱之际,忽然一人拨开众影走来,稳稳跪於榻边。

那人伸手,以极轻、极温柔的力道,小心翼翼抚着她的额发。

谁?

勉强转动脖子,李昕眯眼,努力想要看清来人。

只听那人脸现欢喜之色,温暖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脸柔声说道「稚女莫慌,是我,卫顽。」

(原文请见http://www.popo.tw/books/582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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