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步匆匆,一路上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不知为何看上去都面目可疑。
“今天到底什麽日子?”
“九月初八。”阿缜答道,可我显然并不是真的想要问他日期。
走过里坊,离家尚有些距离,可我却已经看见有好些人围在了我家门口正小声的议论,我家那扇大门洞开,有几个着皂衣的官兵守着。我大惊,却被身旁的霍缜用力按住了肩膀,“我去看看。”
我站在人群之外,焦急地紧跟着阿缜的背影,恨不能飞奔而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麽,可此时此刻,我心里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只见阿缜混在人群中站在门槛外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转身疾走,我忙挤了上去问他情况,他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脸色发青,紧紧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就走。我不允,倔强地不肯挪动分寸,可阿缜却完全不顾我的意志,强硬地拖着我就走。我一急,低头在他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咬出了一圈泛紫的牙印,他才停下了脚步,但握着我的手仍不肯松开。
“放开我!”我有些生气,想要甩开他的手却不得,气急道,“你弄痛我了!”
闻言,他立即松手,紧盯着我小臂上那圈被他捏出的印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其实并不是很痛,我有些心虚地看着自己留在他手腕上的那个牙印。
“到底发生了什麽?”
“所有人都在前院。有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像是在等人。”
我一听便腿脚发软,冷汗涔涔。这还能在等谁?我暗自思量最近有没有做什麽事儿竟招惹来了官兵,思来想去,无外乎逃了一天的课,逛了逛南馆罢了。
“我要去看看。”
“别去。”阿缜立刻张开双手挡在我身前拦住了我,“你别去。”
“我爹娘皆在其中,我岂可坐视不理?!”我抓住他的衣襟,急切地说道,“若真是冲着我来的,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让全家替我受罪!你叫我良心何安?!”
我一把推开阿缜,这是我第一次拒绝他的保护,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只凭着一腔上涌的热血,再也不要做那躲在别人羽翼下的雏鸟。
我站在门外,只见我家上下三十余口人全都站在前院里,就连我那个卧病在床脚不沾地的娘也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勉强站着,我爹那张脸黑得如锅底,可其中我竟也看出了几分忐忑和惊慌来,更别提那些家丁和丫鬟了,各个垂着头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佩着刀身着官服的官兵们在各个屋子里来回穿梭,所有屋子的门全都敞开着,不余一处隐秘的角落。
“来人,将其拿下!”
忽听一人高喝,我猛地抬头,那院中正惬意端坐着的男人直指着我,那双眸子像是盯着猎物的狐狸露出些许狡诈的笑意。恰在此时,二娘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推开那两个正冲着我来的官兵,大喊道,“子放快走!莫要被他们抓住!阿缜,快带着少爷走!”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那两人一脚踢开,硬生生地撞上了一旁的石凳子,瞬间便没了声音,额头上磕出了血来吓得几个丫鬟连声尖叫。我娘见不得血,当即便昏了过去,可阿缜却是没有半点犹豫,抓起我的手转身就跑,却不知何时整条街早已被官兵们堵了两头,那些看热闹的路人早就一哄而散,他们犹如瓮中捉鼈,只听得他们的冷笑。
“鹿公子,可别不识好歹。”那带头的掏出一块金牌子,“我们可不是寻常的衙役,您看清了,这可是宁察王府在办事。”
“我不过是个太学院的学生,一介布衣,我父亲只是个普通商人,做过皇家采办,老实本分做人做事,不知何德何能竟然惊动了郡王殿下派了这麽多人?”
“鹿公子莫要惊慌,郡王殿下也是奉了皇上旨意捉拿朝廷钦犯。”他收好牌子,又从怀中抽出一幅画像,脸上仍是皮笑肉不笑,“公子可曾见过此人?”
我定睛一看,竟是那日在茶楼外赠我名花的落魄男子。只是画像上的他英气逼人,毫无我那日见他时的颓然委顿之状,更叫我惊讶的是,他那落在画像旁的名姓——孙行秋。
孙行秋,行止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的孙行秋。对於西津人而言上至八旬老妪,下至八岁稚童,对於此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大爃第一大将,曾率虎狼之师立下赫赫战功,却在三年前大败於东泠,有人说他早已暗中投诚於东泠,更是害死冯平章的罪魁祸首,陛下从三年前便悬赏千金捉拿他,为报十万埋葬在东泠冰原的将士们的血海深仇。
我怔怔地看着画像出神,还未做回答,那人便是轻笑了一声,手一挥,“来人,请鹿公子回去好好聊聊。”
三四个人上来,想要拿我,却都不是阿缜的对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阿缜渐渐招架不住,身上挨了好几顿拳脚,却仍执拗地将我护在身後,不让人靠近。我环顾四周,只见那些士兵并没有围上来的意思,他们站在那里,像是在笑,像是在押注打赌,堵阿缜何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他们看阿缜的困兽犹斗,看我们的惊慌失措,像是在看一出戏,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他们的一点乐子罢了。
我从背後抱住了阿缜,他的脸上挨了几拳,眼角被打得发青,勉强还能强撑着站在那里,却是不得再说一个字了。我能感受到他轻轻摸着我抱住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我。
“帮我照顾好爹娘。”我说道,他的手一下子用了力,我踮起脚轻轻吻了吻他的後颈,“我去同官老爷说清楚,很快就能回来的,开春还要去上京赶考呢。”
不得不说,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真这样想的,可这也证明了我那会儿是有多天真。
被那带头的官爷带去了已鸠占鹊巢的衙门,在问清姓名、籍贯验明身份之後,一系列我从未听闻过的事情全都拿来询问我,从去年的金科舞弊案,到今年的皇宫库房失火案,最後竟都成了言之凿凿同我鹿家有若干关系的案子,直至最後,那坐在明镜高悬牌子下的老爷拿出了从我房里找出来的那朵枯萎还未来得及被我制成干花的昼蓁,判下了我与孙行秋是同党的罪名,将我打入大牢,发配昆稷山。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跪在堂下,并不为即将到来的刑罚感到惶恐和害怕,只觉得一切是那麽荒诞,也不曾看见那席珠帘後晃动离去的紫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