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说什麽……哎呀,痛、痛!」静韬吃痛的跌坐下来,抚着被砸疼的玉足;前一刻还与韫卿谈天聊得愉快,就不知是听了什麽消息,不仅惊讶,那声响彷佛能将屋顶掀了,就连原本捧在手上那叠书,也被这消息震得松脱了手,直接与自个儿脚丫亲密接触。
静韬痛得连泪都快滴下来,但这时候却也顾不得脚疼,「你不会是认真的吧?」眼前的姊姊挪动脚步过来关心她伤势,她也正好趁此机会,拽住韫卿衣袖,打算好好细看那张素白雅颜,盼能从那张平淡的脸上抓出些许玩笑意味来。
「我当然认真。来,我看看刚刚砸在哪儿了?」韫卿睐了妹子一眼,伸手抓住静韬右足,将之抬到眼前端详。
「我的脚没事儿。」静韬急忙缩回;不得不说韫卿那双结满厚茧的手,摸她足底实在痒得紧,她得花费十足气力才能忍住笑意来。「你……我问你,这啥烂条件是你开的,还是阿爹开的?」
若是她眼前这个好姊姊向爹开口的,那……她可得要好好考虑,恢复她「傻韫卿」的封号,但如果是好阿爹提的。静韬瞧了瞧外头,现在时候有些晚,否则她真会冲到阿爹面前,好好问他莫非真是要「大义灭亲」了麽?
这会不会太荒谬了些?为了测试韫卿的武艺,自家人居然要动刀动枪起来了,而且如果她眼睛没瞎没花没看错,眼前这个韫卿又不是个冒牌货;她居然还是笑着说,她要跟阿爹过招,就当作是她入营的最後条件。
她这姊姊莫非真傻了不成?阿爹有多厉害啊!她究竟认清楚现下情况了没有?
韫卿柳眉淡拧,伸出指来点了一下静韬的额,「说这什麽话?这是阿爹的提议,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的吗?」她弯开芳唇,拍了拍妹子的小腿肚,「你的脚有点肿,要不姊姊给你去拿个药来擦?」
「我好的很,需要用药的应该是你才对吧!」静韬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以及看见的。「韫卿!你醒一醒,跟阿爹……」像是察觉自个儿声调过於响亮,她轻咬舌尖,而後压低了了声响,「跟阿爹动真格的?你怎麽可能有胜算啊?」已经有足足两年她没喊她姊姊名讳,但现下可是非常时刻。
不行!她不能让这种荒唐事儿在自己家里上演。
韫卿听见那声名讳,从静韬口中喊出,竟觉得有些怀念。「这不见得,你听我说。对於这比试,我还真有几分把握……」
静韬抓住她的手,也打断了那淡柔语调,「你有把握跟有胜算是两码子事。姊姊,你可别忘了,光气力上你跟阿爹差了多少?」
「再说了,阿爹那手枪法使了几年?你又练了几年?这两者完全是天差地别。姊姊,此举无异是以卵击石啊。」说韫卿好骗她还真就这麽好骗。这些年来她的目标一直在那儿,如今似乎伸手可及了,难保平时脑袋灵光的她在这节骨眼儿上失了冷静、丢了盘算。
而阿爹也真够狠的了,分明是欺负人嘛!前几年他与阿娘合谋,他大可把责任推给阿娘;这事儿当时就这样算了。她也真的以为阿爹打算让韫卿完成愿望,可没想到今儿个听得这消息,却像是笑着她与韫卿两人天真;静韬觉得这条件简直有如被人打了一巴掌,又辣又响。
「静韬,我知道你一直为我着想。」韫卿回握着静韬的手,「但这两年你大多在先生门下学艺,没像先前镇日盯着我习武;怎麽知道在你没看见的时候,我的枪法究竟长进多少?」她浅浅一笑,又补上一句,「就有如你的兵法谋略一般,姊姊我亦非同日而语啊。」
静韬蹙眉,还想再劝,但这回轮韫卿抢得先机,「何况,当日我与阿爹交心;阿爹的盘算,我虽不全然明白,但也有数。
「阿爹这提议虽然认真,却不见得非要我赢过他。」静韬怕是又操之过急了。她难道忘了,阿爹对她们两个女儿的疼爱,并不下於阿娘啊。
「你的意思是,阿爹会有所保留?」要阿爹退让三分,让韫卿赢得比试?静韬虽觉得不无可能,但这还真不像阿爹的作风。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韫卿退回桌案前,并朝着妹子招招手;静韬也跟着於座垫上安坐。「我想就算我不幸败给阿爹,但若阿爹承认我的实力足以上阵抗敌,兴许阿爹仍会在大伯面前举荐我的。」
「原来是这样。」静韬撑着下巴点头,「但你确定阿爹会这样做?」
韫卿摇头,「这仅是我的猜想。我也无须考虑这些,只要想着如何在阿爹面前放手一搏便可。」
看着韫卿直视着自己,那清澈透亮的眸子,静韬不由得被姊姊这眼神打动,她吐了一口气,身子往後一仰,笑道:「你啊,就是这样,只管朝着自己的方向前去,什麽都不搭理也不多想;当你的妹妹不仅要能受得住惊吓,只怕我年轻轻轻,头上便已长出白头发啦!」
韫卿被静韬逗得发笑,「放心吧,张静韬胆子可比猛虎,任何险计都敢言敢行,又怎麽会给姊姊我这点小事给吓出白发?」
「你又知道了?我还没上过战场呢。」
「我与你相处十多年,若我不了解,还有谁了解?」
「你啊,就爱说大话。」两姊妹一阵笑闹,不一会儿又归平静。
比试的话题告一段落,换静韬起了另一个头,「姊姊,最近有个消息挺有趣的,你猜猜是什麽事儿?」
静韬总是这样,就算想找她聊些事儿,却总要人猜。韫卿偏着颊,要点静韬的额,却给她灵巧躲过,「你啊,每次说话都这样吊人胃口。不知道是你给我吓出白发,还是我这个姊姊苦思出了白发先?」
「姊姊性子虽内敛,但心底却是冰雪聪明,我有哪件事儿提起是你不知道的?」静韬表情有些无辜,而後窜到了韫卿身旁,亲昵的依偎着。「猜猜嘛,就算你不知道,妹子我也会给你解答呀!」
韫卿掀唇,「真拿你没办法。我想想……」她虽然时常待在宅子里练武,出门的机会少,但并不见得什麽事儿都不知道,除了有翎绮给她通风报信外,待在先生身旁的静韬也总能给她些消息,让她知晓大小事。「莫非跟前些日子来访的张别驾有关连?」
「我就说你聪明嘛。」静韬蹭着姊姊巧肩,「那你知不知道他临走前,给了大伯什麽东西?」
「这种事儿就传不到我耳里了。」
静韬伸出一指,大方的给韫卿解惑。「一张图。」
「图?」
「一张川蜀的山川地理图。」
静韬越是解答,韫卿的思绪却像入了五里雾般越坠越深,「那张图要做什麽用?给这图的用意何在?」
「很简单。」静韬端坐起,指着眼前的书柜,彷佛瞧见了千军万马似的,「要使大伯直取川蜀,立下不朽基业。」
「而这回,也将是姊姊扬名沙场,建功立业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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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父女两人比试的事儿,也传到了关平的耳里。
原因无他。父女俩交手虽然动真格的,但总是不希望误伤了彼此,韫卿的兵器由关平所命人打造,如今需要一套同样称手,但是少了利刃的木制枪盾;这打点的工作,却又是落到了他头上。
关平虽然依照吩咐准备了,但……看着那套木制枪盾,回想当初他亲手将之赠与韫卿的情景,想到明儿个便是两人要在刘备,以及诸位将领跟前比试的日子,他的心情,却又免不了担心起来。
身为传授韫卿枪法的师傅,虽然对自己的学生充满信心,在韫卿自己苦练之後,她一手揉合枪的刚猛与剑般轻灵的「韫卿枪法」已是小有所成。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她与他两人对阵时的情景,她紮紮实实的让他开了眼界;她一手独特枪法不但未居下风,甚至能与练枪十载的他分庭抗礼。
就算是枪法比他更高超的张飞,依他所见,在对上韫卿的时候,亦是要留神以对;不过即便如此,韫卿使枪的手法以及历练仍然稚嫩,就算他如何肯定其实力,要想与张飞抗衡,似乎还是过於勉强了些……
就在关平思索,衡量两人情势的同时,下人入内来报,说是张飞登门拜访;关平料想张飞应是来收取这套枪盾,先让韫卿熟悉熟悉,以待明日比试之用。他应了一声,再瞧那套兵器一眼,便取着它们,往前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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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哟!做好啦?」张飞立於堂前,看见关平自回廊里走出,而手里拿着,就是那套看起来陌生,却已是自家女儿使惯了的兵器。
关平将枪盾提至张飞跟前,「三叔要不要使看看?这对兵器……」他边说着边拿起,「虽然是木头制的,不过重量与韫卿那套相去不远,她应该能够很快上手才是。」
「不用了,俺瞧这把战枪乱小一把,使不惯的,还是拿回去给韫卿用用;明儿个俺再来试试它的威力。」他接过,暂且将之搁在一旁,似是不打算拿了东西就走。
关平见张飞似乎还有後话,便差人送上茶水糕点,邀他坐了下来,「晚辈斗胆,有一事相问,盼三叔能给我解惑。」
「哦?俺还没提问,反而是你先开口了?好好!要问什麽?」
关平听了觉得有些尴尬,但张飞已摆明要他问,他也只得顺着问出口来,「晚辈想问三叔,比试这个点子,究竟是韫卿向您提的,还是您向韫卿开的条件?」
张飞拿起茶水饮了一口,那张粗犷的笑脸异常灿烂,「平儿啊,你觉得这种条件是俺开口的可能性大,还是韫卿提起的可能性大些?」
问题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关平敛眉沉思了一会儿,「我想应是三叔您的想法吧。」
「对,是俺的想法。」张飞指了指关平,「平儿脑筋越来越灵光,一猜就中。」
关平浅浅一笑;若真是韫卿的想法,那兴许这套木制枪盾,早在韫卿手中了吧?「韫卿二话不说的便答应了?」
「对。」
「平儿,你问这些,究竟真正想知道的是什麽?」
关平微楞,低低的道:「我只是想知道,韫卿那ㄚ头究竟是拿什麽心情,去给三叔应承下来的呢?」讲到後来声调愈低,竟像是没了声音似的,足见开口的当头,他也顺势入了沉思。
莫非韫卿真有得胜的把握在?但无论他怎般思索,终究觉得机会实在渺小。她是能与他打得不分上下,但若真说要赢他,只怕仍在未定之天,更别说层次比他们高上不只一截的张飞。明儿个还好是以木棍相搏,张飞舍弃那把威猛无匹的蛇矛,仅拿普通的木棍充数,对韫卿言已经是天大的礼让,但饶是如此,韫卿能否与认真起来的张飞走过二十招,还是让人质疑。
「她答应的很爽快。」张飞脑子里回想起韫卿那张点头答应的笑颜;那是一张充满豪气与自信,以及势在必得的脸庞,他瞧了,压抑不住的,是一份惊讶。
面对女儿那初生之犊般毫无顾忌的气势,他张飞张益德这般老练的沙场老手,居然不禁有些怕了?
明眼人或许会说韫卿不懂得审时度势,但他却不这麽认为。即使是像他这等见多识广的老手,面对心无旁鹜,只管放手一搏的韫卿,要是不小心点,恐怕他家那个乖巧女儿,会给他这阿爹迎头痛击,毫不留情呢!
「她?三叔莫非是在说笑?」用惊讶错愕,尚不能表达他此刻情境,出口的话也不免於长辈面前失言了。
张飞的脸色显得难看起来,「俺怎麽会拿这种事儿说笑呢?」
「晚辈……晚辈失言了。」关平微微前倾,打算好好弄清楚事情的来由。「韫卿她真是如此表态?」
「是啊,不管怎麽样,俺与韫卿两个人明儿个就要在众人面前比试了,你把这些疑问,都留到明儿个,」他以指,指着自己的眼,「用你的眼睛去确认不就得了?」
关平浅浅一笑,「三叔说得是,我想,是我为韫卿担了不必要的心。」
「欸!俺知道你跟韫卿感情好,关心关心也是自然。」张飞大笑,那声若洪钟的笑声,响彻了整座厅堂。
「对了,你的问题问完了,也该轮到俺问了吧?」
「三叔有什麽问题,是晚辈能解答的吗?」
「有!」以指叩了叩桌,「韫卿那对兵器,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关平迎上张飞那双大眼,虽然大概知道他要怎样的答案,但一开口仍是避重就轻,「从大街上西边那头,李师傅的打铁铺,由他老人家亲手打造……」
张飞扬起掌来,「俺不是问这个,你为韫卿打点兵器,以及兵器由谁打造,这些俺都清楚,俺想问的是,钱财从哪来的啊?」
「两年前你陪韫卿练枪的时候,连军营的大门都还没踏进一脚,哪来的钱财给韫卿打点这麽贵重的东西?」
关平面有难色;虽然当初月姬找上他的时候,并没有要他保密,但从今儿个张飞此问看来,他铁定是不知道月姬曾私下掏钱与他打点兵器之事,严格说来,钱从月姬手上来,而月姬的钱财,自是从张飞的军饷来的;韫卿的兵器,可是她阿爹出的钱啊!
而有些讽刺的是,张飞居然不知道他「出钱」替女儿打了这对兵器。
思索了一会儿,关平这才缓缓开口,「晚辈不敢隐瞒,这兵器,实是三婶将钱财交与我,令我打点的。」
张飞点点头,「果然如此。」他哈哈笑开,「俺花钱给卿儿打了对兵器,结果自个儿居然到现下才知道。」
「俺还真想看看,韫卿使着那对兵器,与俺同骋沙场的时候。」张飞微微往那对木制枪盾的方向望去,心底不禁燃起了期待。
关平浅笑,「这要看明儿个三叔肯不肯让韫卿达成愿望了。」可别忘了,要与她比试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话说回来,三叔与韫卿此回交锋,莫非真要韫卿赢过三叔,才能入营?」至少目前传闻的条件是这样说的。当事人就在眼前,觉得机会难得的关平,自然得开口探问一番。
张飞捧起茶碗,将茶水饮尽,「哈哈哈,俺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哟。」他不正面回应,只留下这句话,徒令关平猜想。
「三叔……」关平免不得又替韫卿担心起来,还想再问,却见张飞站起身子,转身取走那对兵器。
「平儿,别担心,明儿个俺与大伯,以及你爹,自有定夺。」张飞向关平挥了挥手,算是别了,便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