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有记忆以来,爸爸这个名词对我而言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恐惧」。
因为,我的爸爸是个酒鬼,货真价实的酒鬼。
他总是对妈妈大呼小叫,「拿酒来、拿钱来、你这个贱女人」是他最常对妈妈说的话,态度既粗暴又不屑。如果不肯给他钱买酒,他就会对她动手动脚,甚至是直接赏她巴掌,无法预警的暴力行为,让我们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
夜晚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因为爸爸会拿出家里所有的酒,开始一罐又一罐的喝;有时喝醉了便一觉睡到天亮,但有时却会发酒疯、找妈妈吵架。
每次他们吵得不可开交,雁廷和我只能躲在房间角落,听着父母的争执声,祈求一切赶快过去。雁廷会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害怕地发着抖,而我总是摀住他的耳朵,轻声告诉他:「没事的,别怕。」
即使我也一样感到害怕。
虽然爸爸常发酒疯,对妈妈叫嚣、动手打她,却从来不曾对我和雁廷出手,老实说,他对我们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和蔼。
有时候,他还会偶尔买些零食、小礼物送给我和雁廷,不过我们并不领情,因为他买那些东西的钱,都是向妈妈要来的。
梦魇般的日子不断重复,但直到某件事发生後我才明白,原来身处真正的地狱是怎麽一回事。
那天,妈妈买了我和雁廷最爱的零食,正当我们吃得不亦乐乎时,被爸爸看见了。他怒火中烧,愤怒地走向我们,一把抢走我们手中的零食丢进垃圾桶。
「老子买的零食你们不肯吃,这贱人买的就吃得很开心。干,你们活腻了是不是?」
我敢怒不敢言,没想到雁廷竟突冲向他,握起拳头用力地搥打。
「坏人!你走开!我讨厌你!」
妈妈吓得跑到雁廷身边,却晚了一步,爸爸已经赏了雁廷一巴掌。
「老子平常对你好,你这样报答我?妈的,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是你爸!」
雁廷吓得眼泪直掉,我冲动地护在他身前,「不要打雁廷!你平常打妈妈打得还不够吗?除了打人跟喝酒,你还会做什麽!」
听到我突如其来的反抗,爸爸瞪大了双眼,口气显得更加愤怒,「就算我打人,打的也不是你,你凭什麽教训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没资格当我们的爸爸!」
「干!因为你是我女儿,你就自以为可以评论我吗?」他啐了一口唾沫,双手抡拳改朝我走来,「你们一个个都是败类,今天我不修理你们,明天你们就会反过来咬我了!」
其实,我已经忘了那天最後是怎麽捱过的,只依稀记得我和雁廷缩在一起,妈妈张开双臂抱紧我们,挡住所有如雨点般落下的拳打脚踢。
之後爸爸再也没有对我们好声好气过,他不仅喝酒的次数增加,动手的频率也更多了,我和雁廷身上常有着大大小小的瘀青,这让我们自卑得不敢出门,连最喜欢的邻居家也不敢去,每次看见隔壁的小女孩朝我打招呼,我总是故作冷漠,转身跑走。
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雁廷的哭声,当我焦急地打开门时,眼前看见的却是一幕令我永生难以忘怀的画面。
满屋翻倒的物品。
摔碎一地的杯盘。
手握尖刀呆坐的妈妈。
倒在血泊之中的爸爸。
还有,头破血流、见到我後哭得更厉害的雁廷。
我睁大双目看着这一切,却对眼前的情况毫无头绪。为什麽妈妈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空洞?为什麽爸爸不再咆哮,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为什麽我的家变成了一个我完全认不得的样子?
不晓得过了多久时间,警车的鸣笛声才划破屋子里宁静得诡谲的气氛,妈妈被警察带回了警局,爸爸则被医护人员送到医院,这时候我才回过神来,颤抖地跌坐在地,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些画面在我眼前,一幕幕不断地重复播放。
我们的妈妈,杀死了爸爸。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真实地意识到这件事。
而我们的家,也已经不存在了。
或许,从来都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