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齐认为,有一首歌,只要改一下歌词,就可以充分表达出自己的境遇——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於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某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物属於我,我们还是一样,你混迹在各大GAY吧中,我仍认为我是性冷感。」
是的,程齐没有喜欢上任何人过,从小学到大学,从来就是别人递情书给他,没有他递情书的道理,他甚至完全无法理解,为什麽有人会把「爱情」这种东西当真。
——爱情,不就是一种物慾吗?
这是那时的程齐的理论。「爱情说白了就是对人的物慾、的占有慾,愈『高品质』愈好,喜新厌旧,偶尔对以前的物件怀念——这不就是物慾吗?」
对此,姜葂的评价是:「你应该去看医生了。」
程齐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也才交过一任,别说得好像你是专家一样。」
「至少我知道怎麽喜欢人。」
「不过就是物慾。」
「⋯⋯你真的是性冷感对吧。」
「我不否认。」他一笑。那时的程齐脸上还有喜怒哀乐,只是气质冷了点。
「⋯⋯哎,我说,既然女的提不起你的兴致,那你乾脆试试男的算了,起码你老了残了都还有个人照顾。」姜葂半开玩笑地说。
「你怎麽知道男的就可以了?」程齐挑眉。
「你又没试过男人,怎麽知道不可以?」姜葂把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姜葂原本以为,这段谈话彼此都当成了玩笑,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当天下午就接到了电话。
「姜葂,我在黑屋外面,所以要怎麽做?」程齐劈头就是一句。
「⋯⋯啥?」
「你不是要我试试男人的滋味?我来了,你教我怎麽做吧。」
「⋯⋯齐哥,你⋯⋯算了,你当真也好。」姜葂在多年後十分後悔当初看好戏的心态。「你现在下车,在那一区的男人应该十之八九都是GAY,你⋯⋯」姜葂窃笑。「你就随便挑一个去开房间吧。」——然後明天你的菊花就会开得灿烂——当时的姜葂正为明天能看到坐立不安的程齐而窃笑。
电话挂断後,姜葂在自己的床上翻滚,笑得仰天覆地。
她没有想到、那年24岁的程齐,在那晚终於初识到爱恋的翻天覆地。
那时候是梅雨季节,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陈旧霉味,他走下车,觉得雨不大也就不想撑伞,如果他有带伞,也就遇不到那个人了——这也许就是命运。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脑中转着地址,在一个转角处停了下来。云灰白地盖住整片天空,太阳被密密麻麻地挡住,狭小的巷弄里也几乎掺不进一丝光。唯有一个黑底的招牌,立体的金属用黑明体勾勒出两个字——黑屋。
那两个立体而不明显的字,随着云的流动,变化着光影,在昏暗中兀自闪烁。
他就停在那里,看着那两个字,没有移动脚步,脑中转过很多想法。
——如果走进去了,会怎样?
——如果真了交到了男朋友,又会怎样?
程齐顿了顿,想到家里对自己成亲的着急,自己现在接手的这家公司——
——还是回去吧。
自己的肩上背负着的并不只是对「爱情」这两个字的好奇,还有更多的东西、更多的责任。
突然,一片阴影拢了下来,盖住他的思绪。「嘿,你也是要去黑屋吗?」
他回头,看见一名男子,半头的头发梳向後脑勺,黑色的头发、发尾染着不太明显的海蓝,他的眼睛因为微微眯起,嘴唇润泽,整个人散发着独特的气质。
那个气质并不过於阴气,只是柔和了他的锐气。
程齐不禁愣着看了他好一会儿。
「喂,你是第一次见到什麽珍奇动物是不是。」男人被他看得有点尴尬。
「⋯⋯只是第一次看见GAY。」程齐冷静的回应。
「噗!」男人不禁笑了出来,微勾的眼角笑起来很好看,笑容带着点青涩的稚气。「你不也是吗?还是说你没照过镜子?」他自来熟地打趣着。
「我不是GAY。」程齐冷静地说。
「⋯⋯那你站在这里干嘛?」男人的笑容只停滞了一秒。
「⋯⋯来当GAY。」
「⋯⋯噗哈哈哈!!你这人也太有趣了,来当GAY?!」他纤细的身躯笑到颤抖。
「嗯。」程齐点头,又补充:「我表妹叫我来试试看。她说我没试过男人的滋味,怎麽知道不行。」
男人的笑容更深了:「什麽?!你表妹好有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的笑容尴尬地滞住了,他看向冷静的程齐。
短短浅浅的呻吟声以及粗喘从深巷里传出。
「⋯⋯咳、咳,那个,那你来这里真的是要找同志玩的?」男人脸上略有些燥红。
「不是玩,」程齐回答:「是找个人去开房间。」
「⋯⋯呃,这样啊⋯⋯这也是你表妹叫你做的啊?」男人乾笑着坚强地继续话题,但是雨伞的倾斜已经昭告了他的混乱。
「嗯。」程齐轻轻点了头:「她说随便找个人开房。」
「⋯⋯」男人的雨伞不自觉地更加倾斜了几分。
「但是我⋯⋯」程齐伸手覆住他握着伞柄的手,轻轻扶正,认真地望着他的双眼:「但是我不想随便。」
男人愣愣地回望向他,心跳鼓噪地很厉害,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程齐的眼睛,直到那从深巷里的声音陡然惊叫,才回过神。
「那、先进黑屋吧⋯⋯」他脸上通红,撇过头没有面对程齐。
那晚,程齐知道了他的名字——俞凡。并且,酣畅淋漓。
一样是那个巷口,程齐路过那个巷口时忍不住往那个闪熠的金属招牌看了一眼。
他刚从程家出来,家中的长辈自然是反对他与他的事情。那些不堪入耳的攻击言论自最亲近的家人口中说出,笔直地刺向他——
「如果他是个女人,说不定我还会高兴几分。」母亲紧抓着手帕,抽泣着。
「男的就算了,他品行也不怎麽好啊,高中就去了GAY吧。」舅舅手上一叠身家调查,抽着烟。
「哎,而且身家比那位关小姐差太多了吧?只有一位远亲在当里长。」旁边的姑姑凑过去看舅舅手上的资料。
——真难得,全家上下没有分歧没有闹内讧呢。
程齐讽刺地想。
「齐哥,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因为我⋯⋯」姜葂走在他身边,有些畏缩。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程齐看着姜葂,伸手拍拍他的肩,眼睛里虽然透着点失落,但是仍然是温暖的。「说到底,如果我不想要尝试,我又怎麽可能会真的去找男人?」他嘴角勾起笑:「你不过是在岸边轻轻推了一把本来就在行驶的船而已。」
——⋯⋯但是我是应该阻止船的行进的⋯⋯
姜葂想着,身旁的程齐停下脚步,她跟着停下来,愣了愣,顺着程齐的目望看去——「黑屋」二字在暗黑中折射着光。「齐哥⋯⋯走吧。」姜葂开口,一滴水落到了她的手背。「咦⋯⋯下雨了?」她从包里翻找出摺叠伞打开。
程齐被罩拢住,眼睛仍看着黑屋的招牌,喃喃着:「你也是要去黑屋吗⋯⋯?」嘴角噙起一抹笑。
姜葂愣愣看着他,那抹笑不知为何带着点甜味,让她有些心疼。
「⋯⋯齐哥,我们回去吧。」
程齐回望向她。「你不是要买咖啡吗?」
他的眼里有什麽闪闪的,在雨伞的阴影下耀眼地突兀。「齐哥⋯⋯回去吧,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