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之与殷神风淡淡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彷佛无事一般,萧静之接着说:
「既然如此,想必三弟对於张丞相之女亦是毫无印象的吧?」
「怎麽张丞相的女儿也在这儿?」殷神风又是讶异,「今天吹这什麽风,把两位丞相的女儿都吹来这遇仙楼了?那张丞相之女可也是美人?」
「容貌明艳,但气质差了一截,俗世之艳,不足一提。」萧静之抚了抚额,毫不留分寸地道出心中评断。
思索了半晌,黎久歌方慵懒地开口,「张丞相之女我倒是有些稀薄印象,我识得她的兄长,切磋过几回剑术。」
「这世间能让三弟有所印象的女子,还真是屈指可数得少,该不会这张丞相之女上了你黎君胤的心吧?」殷神风打趣似地调侃着。
听见殷神风的话语,黎久歌随即露出嫌恶的神情,轻嗤,「我只知张丞相有这麽一个女儿,但长个什麽模样我早记不得了,你们行行好,难得一聚,就别再拿这女人的话题来折磨我了吧。」
「到了这年纪却不谈女人话题的男子,全天下只怕剩你一个了。」殷神风看着黎久歌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觉得好笑。
黎久歌没好气地瞥了殷神风一眼,懒得再接话,萧静之看着好笑地开口打了圆场。
「三弟莫恼,咱们数月未聚,能这样闲话,方显得我们兄弟之间未曾生疏过。」微微收敛了神情,萧静之有些正色地说道,「闲话已毕,该来好好聊些正经事了,我这趟自东南回来,倒是有些消息。」
「东南……」黎久歌听着,心里略略有了些底,「莫非是与茶价有关?」
「茶价?」殷神风眉头微皱,眯起了眼略略思索着,「近日茶价如何了麽?日前我方在这汴梁市集上查探过各类重要物价,这茶价,一直都是挺稳定的不是?莫非是东南天候不佳,茶价将涨?」
「正是因茶价稳定,才惹人怀疑。去年朝廷裁撤了沿江榷货八务,让茶商各自於产茶之州购茶,按理说,若由茶商各自购茶,这辇运路费,必然由茶商出资,茶价也必会因此而有所变动,汴梁、江陵、应天等商业繁盛的都城,皆非产茶诸州近处,然茶价却连月平稳,一点涨跌都没看见,这不奇怪麽?」
殷神风仔细听着黎久歌低缓的嗓音,不禁抬眸颇富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讶异,然而却不是为了茶价一事,「三弟,怎麽我从来不知晓你这麽留心朝中事务?」
「……恰巧听闻罢了。」黎久歌被殷神风这麽一问,不自在地别过了脸,亦别过殷神风探询的目光,未再开口。
殷神风也不执着,只是转向萧静之,萧静之淡淡瞥了两人一眼,方缓缓开口。
「正如三弟所说,是茶价一事。你们二人可知,在东南产茶诸州,州军交易的茶价,实是大幅锐减的?」萧静之不疾不徐地说着,顺手捧起酒杯,优雅地啜了一口,「这回,戏班至平江府一带巡演数日,又应岭南军节度使之邀,顺道前往两广一带搬演,遂听说了这回事,待我回转汴梁,方注意到,这汴梁茶价之平稳,竟与东南茶价之跌毫不相应。」
「莫不是这茶商输运之成本,弭平了茶价之跌?」殷神风一面在心里头估算着,突地又觉自己想法不周,「不对,茶价既跌,必是乏人算买,可这些日子各州府之供茶不似有缺。这……」
殷神风语尾拖曳成一片犹疑,百思未得其解。
三人之间沉默须臾,黎久歌方转回头来,推测似地开了口,「……只怕是有人暗中收购了大宗低价之茶,以原价在各州府贩卖,赚取其中庞大差额。」
萧静之抬眸一瞥,忽地唇畔绽出无声轻笑。
殷神风看着黎久歌,意会了他话中之意。然而,却在认同这个可能性的同时,看着黎久歌的一双眼,不觉添上了几分未测的深意,打量俄顷,忽地又转成最初那潇洒温雅中带些戏谑的笑容。
「三弟,你这缜密锐利的心思,若能多用些在女人身上,那该多好。」
这番话,果不其然地又换得了黎久歌嫌恶的一记白眼。
一辆朴素的马车,在远离了街市的旷静巷道上达达前行,在一座宅院前缓缓停下了脚步。
车一停稳,车夫跃下前座,手中仍拉着疆辔,不让那马儿轻轻扒蹄的动作晃动了车身分毫,恭敬地伫在车帘一旁,轻轻压低了头等着,须臾一只白皙的纤手自车内探出,挑起车帘一角,缓缓将车帘揭开。
一身荷红色衣裳的挽红身段轻盈地跃下车,一只手仍挡着车帘,转身探出另一只手欲要扶身後之人,「小姐,当心。」
向云烟轻轻压着顶上帷帽,避过帘门上缘,搭着挽红探入帘内的手,小心翼翼跨下了那有些许高度的车厢,不忘轻轻朝着一旁的车夫点了点头,表示谢意,车夫腼腆憨厚地回敬一笑,方跃上车座将车缓缓驾回院侧的马厩。
向云烟捧着尚蓄着温热的布包,领着身旁的挽红走入府邸大门,两旁的门房赶紧上前福身相迎,向云烟趁时轻声问道:「大人回来了麽?」
其中一个门房毕恭毕敬地回应:「还没呢,小姐。」
向云烟隔着帷帽微微笑了笑,轻轻挥手让两人退回岗位,继续朝着正厅走去。
然随在身侧的挽红却彷佛欲言又止般地偷偷觑了向云烟几眼,走了几步路,方敢呐呐地开口:
「是不是挽红做了什麽事让小姐不开心了?要不……怎麽方才在车上小姐看起来闷闷的、心情不好似的?」
「……哪有的事,不过担心耽搁了些时间,怕爹在府里等着了。挽红你今儿个可安分了,倒出乎我意料呢。」向云烟隔着帷帽,绽出笑意回答挽红,将那份不自在巧妙地隐在帽纱下温婉的笑容中。「难得出门一趟,可还觉得好玩?」
挽红听见不是自己犯错,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又看向云烟笑谈自然,瞧不出异样,便信以为真了,未曾再追究。
「有趣是有趣,只是小姐也忒地太低调了。」想起在客栈中,自掌柜的到店里的小二,都早有默契似地毫不声张,便知是拾翠先前便与客栈说好的了。
「有什麽不好麽?」向云烟笑了笑,挽红天真的个性,自是不懂的。然自从第一回上遇仙楼被张扬了身分、引来满堂窸窣耳语後,她便不甚喜欢那样被注目、被议论的感觉。
倒不是因为在人群前觉得不自在,只是那样的虚荣,反让她惶恐。
「挽红知道小姐只是不喜欢多事儿。」挽红娇憨地点着头,复又回想起什麽似地扬起声音,「那今早那个张丞相的女儿这样嚷嚷、暴露了小姐身分,岂不是太不识相了?」
莫非这便是小姐一路上看起来不大开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