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车,我顺路去家里附近的便利超商买食物填肚子。
说也奇怪,就在我走出校门的刹那,那张牢牢贴在我额头上的符就这麽飘了下来。我俯身拾起那张符还给学长,他接过之後手使劲一捏,那明黄色的符就这麽化成烟尘,惊讶之余眼角余光瞄到他腰际的太极图样刺绣,得,看来遇上个师傅来着了。
一如往常的开门音乐,一如往常的欢迎光临,唯一不同的是我背後特别地冷。正当我拿着微波食品在橱窗前挑饮料时,我身後那个一路跟着我的大陆冷气团有意见了。
「你平常就吃这种东西?」他瞪着我手上的冷藏炒米粉,浑身透露出生人勿近死人也别来的危险信息。
「当然没有,只是这时间我哥八成还在睡午觉。」想来想去做不出决定,我就习惯性地拿了个新鲜屋豆浆。
「你家的厨房是你哥管的?」他挑着眉问。
我把食物跟零钱交给店员,一脸无辜地回头看着他道:「自从我把茶叶蛋放进微波炉加热後,我哥就再也不准我进厨房了。」
「……找个位置坐下来吃,吃完跟我去一个地方。」
「可以不要吗?」我哀怨地道。
他眼神一寒,坚决地回答:「不行。」
我认命地捧着热好的午餐照他所说的坐下来吃,我闷闷地拌着米粉,抱怨:「学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霸道?」
他望着我,就只是望着我,却让我有种我做错事的感觉。
「有,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哭着说我自私霸道又冷漠无情。」
果然啊……,这种个性没被仇家找人围殴就不错了吧?
不过敢这样和他说话的女孩应该是他熟识的人吧,所以我就顺口问了句:「那麽那个女孩呢?她没想办法改造你?」
他望着我不发一语。
「学长……?」
「她死了。」
一口米粉呛进喉咙,我赶紧猛灌豆浆。
「还是这般冒失。」他无奈地摇摇头,递给我一包面纸。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道:「学长,你真的认识我?」
「姓子单名游,十八岁,自小便常常遇到许多光怪陆离之事,目前父母出国,由名为子路的兄长照料。」他面无表情地说出我的资料。
姓名年龄家庭状况什麽的其实一查便知,但是关於那件事……。
「你真的……?」
「七岁在晴空万里的学校操场差点被雷劈;十一岁在田里插秧看到黑熊;十五岁在实验室做实验突然昏倒,醒来声称自己被带到亚空间。还有许多怪事不胜枚举,但我想你大概也记不清了。」
我呆滞地望着他。
差点被雷劈那次是大家有目共睹,看到黑熊时我整个吓傻,回过神跑去找哥哥求救,不过当我们回去事发地点时熊却消失了,连田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实验室那次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我被吸进黑洞,然後一个人在黑暗中游走,累到不行小睡一下,醒来後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哥哥以照顾妹妹的名义翘课在旁边玩他的掌上型游戏机。
熊跟黑洞的事情连我爸妈都不相信,只有哥哥笑着说他信,不过那笑容让我觉得是他中二病发作。
微波食品分量向来不大,我在讶异之余就把我的午餐解决乾净了。
「学长,你要带我去哪?」
「去个朋友那,就在几条街外。」
我点了点头,便跟上去了。
不是我没防备心,而是黑洞事件我只有告诉我家人,既然他知道这回事就一定跟我家有交情。
晃过四五个街口,我们走进了一间玉店。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正在擦着橱窗的老板抬起头来。一双带笑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我们瞧,一戳小马尾紮在脑後,虽然看起来跟我们年纪相仿,脸上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哟!这不是咱们家仲夏吗?真是稀客。」老板用调戏的语气朝学长直笑。
然而他却丝毫不以为意,拉了张雕花高脚凳便劈头道:「给她拿块白玉来。」
老板挑了挑眉苦笑:「你还真坚持……,行!要羊脂玉还是和阗玉?」
我又是一楞。等等,我再傻也知道品质好的玉随便也是好几万以上,就算再熟也不能收这种东西吧?!
「等……等等!我想还是不麻烦了。」被价格吓到的我急忙推辞。
两个男人齐齐转头看我,我顿时备感压力。
「妹妹啊,你知道为什麽仲夏要带你来这里吗?」老板边笑边从柜台底下取出一块色泽均匀、精致小巧的白玉,仔细擦拭後系上红丝线。
「呃……?」我被这问题打乱了思绪。
我眼神飘到喝着茶的学长身上,我当真没想过这问题,今天从遇到他开始,他对我的好也被我从怪事列为亲友间的照顾了。
虽然我确定我没见过他。
难道真的又是怪事一件?现在打电话回家求救还来得来不及?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老板已经在玉上绑好精致的中国结,笑着递上来了。
「小游,收着吧。当作是咱们给你的见面礼。」老板收起他满不正经的笑容,换上一脸诚恳。
我已经没心思计较老板为什麽也认识我了,看着那块不知道价值几万元的玉,我尴尬地道:「可是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你要是不当礼物收,就买下来,帐就记在你哥头上。」端着茶杯的学长冷不防说了一句。
我哥有多懒得赚钱我是知道的,听到他这麽说,为了不让我哥负债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收下。
「那……多谢两位的礼物了。」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玉,那块玉佩虽然不及掌心大,却是温润无暇;细细软软的红丝线牢牢地系在上头,下方一串红流苏轻轻晃呀晃。白与红,交织成这个贵重的礼品。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我不禁盯着它失神了起来。
「小游,你呆着做什麽?快佩戴上它啊。」
回过神,看见老板三分迷离的眼眯成月牙,我下意识偏过头,将玉佩系在牛仔裤的皮带环上。
那眼神多情的啊……,我今天可都遇到什麽人了?
「对了,今天又拿到些零食,我来泡茶请你们吃吧。」老板说着,从一旁的檀木柜中端出一整盘零嘴。
说起那盘食物,可真是五花八门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有。各种口味的洋芋脆片、各式各样的巧克力、怀旧味浓浓的古早零食,甚至连马卡龙也有。
学长──仲夏随手捡了个饼乾放进嘴里,厌恶地皱了皱眉,喝了口茶抱怨:「好甜……。」
「还真是半点糖也碰不得……,喏,给你,凉糕。」老板苦笑着挑了块碧绿晶莹的糕点给他。
「不了,还是你们吃吧,这里的东西我吃不惯。」仲夏学长眼神一飘,把注意力放到旁边的空气上了。
「学长不吃甜食?」我疑惑地道。
我以为甜食人人爱,尤其是心情不好时。
老板笑着回答:「是啊,仲夏这家伙半分糖都碰不得,唯一肯吃的甜食还是某人做的红豆糕。」
某人?估计是学长心仪的对象吧?
「碎嘴。」学长瞪了老板一眼,自顾自地起身往屋里深处走去了。
「呵呵,还是这麽不乾脆。」老板颇为得意地笑着。
我望着零嘴一口接一口的老板,踟蹰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个……,老板。」
「叫我望舒吧,你这麽见外我很不习惯的。」他啜了一口茶,回道。
「那……,望舒哥,你们是不是认识我家人?」
望舒放下茶盏,笑着道:「是啊,平时最常联络的是你哥哥呢。」
我一楞,跟哥哥?
我和哥哥从小就常常待在一起,他还真有什麽朋友是我不知道的?
「说起你哥哥,他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望舒幽幽地道,但我已没心思去想他在说什麽。
我脑袋一片混乱地呆坐在原地,明明很想理出头绪,却越理越是一片空白。
「你们胡扯完了没?」学长掀开分隔内外间的竹帘,嘴上说的是「你们」,看着的却只有望舒。
「说完啦,本来也就只是想看看小游、寒暄几句罢了。」望舒微笑着道,那笑容莫名地让我觉得他像个长辈。
「那就好,我带走她了。」学长边说边将我拉起,我早已哭笑不得。
我说你们把我当宠物狗不成?要带我去哪都不用问我意见的?
「路上小心啊。小游,你以後有空就来陪我说说话吧。」望舒笑着挥手道别。
以後有空来陪他说话吗?我想如果有机会应该还会再来的吧?毕竟他给我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而且……。
我瞪着那个把我拖着走的学长,我以後恐怕还要找人抱怨这无礼的家伙吧。
§
学长一路拖着我到我家,我突然有种他其实在耍我的感觉。
我说你老人家根本就知道我住哪对吧?和我家有交情也不一定知道我住哪,但你就这麽不偏不倚地按了我家门铃是闹哪样呢?
正当我觉得老哥肯定还在睡,打算自己拿钥匙开门时,门的另一头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门把上的铃铛声和开锁声。
老哥醒着?今天怎麽感觉很多事都不寻常?
门开了,只见老哥不仅醒着,还一手端着一锅食材。看来他刚刚在准备晚餐?
老哥笑盈盈地对着我跟学长道:「欢迎回来啊,仲夏你果然也跟着我家小游回来了呢。」
见老哥准确地说出学长的名字,我瞪着他道:「哥!你们到底什麽关系?」
老哥一脸无辜地回:「还能是什麽?不就朋友吗?」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良久才挤出一句:「为什麽我都不知道?」
「小游啊,别老爸老妈一不在家你就变管家婆了啊。要是害你变得太龟毛嫁不出去,哥哥我会很内疚的。」
好,算我蠢。从小到大跟哥哥斗嘴明明没赢过一次,我到底在强求什麽呢?
「……这是什麽东西?」学长满脸厌恶地瞪着那锅食物。
老哥巴眨着眼睛回道:「义大利肉酱。」
「我记得历史上的子路是被剁成肉末而死的?」
老哥看了看那锅红通通的肉酱,道:「蛤……,可是很好吃。」
学长翻了他一个白眼,然後就迳自走进我家客厅了。
我说……,当我家是你家後院呢?
我看了看老哥,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道:「他本来就这样。」
我跟着老哥进门将门锁好,转过头看见学长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我。
感受到压力,我不禁看向哥哥寻求协助。他意会到我的眼神,拍拍我的头道:「去吧。」
见没良心的老哥端着肉酱回厨房忙去,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学长三尺远的地方和他大眼瞪小眼。
大概两分钟过去,陷在沉默的我不知为何愈发喘不过气,窒息感让我的思绪渐渐混乱。犹豫了一会儿,我终於颤抖着声音道:「请问有什麽吩咐吗?」
不要问我为什麽会发抖,也别问我为何不自觉的就用了敬词。
只是感觉不这麽做就会被骂。
只见学长皱了皱眉,道:「你很怕我,是吗?」
看着他的反应,感觉到他隐隐透露出的失落,我竟不知所措。
他看着我愣在原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家最高、最北边的位置在哪?」
最高最北?我思索了半晌,不确定地道:「应该是……,我房间。」
「带我过去。」
我又是一楞。说真的,带男生到自己房间很奇怪,我再怎麽没常识没知识也知道这很诡异,而且这男人,说实在的,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你发什麽呆?」当我还在胡思乱想之时,学长冷着脸如此道。
我望向厨房的方向,如果是老哥的朋友,应该品德有保证?
我朝学长点了点头,转身拎着背包带路。
一路上我都不敢回头看他,深怕发现他眼中要是传出任何警讯,我便要尖叫逃跑。
相信他,我如此对自己道。
因为自己总是遇到没有人会相信的怪事,要是跟「朋友」说了,传出去就会变成笑柄。久而久之,除了家人我再也不相信谁了。
所以当我在听到关门声时,我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抱着背包、浑身僵硬、满脸惊恐地回过身,就只差没和楼下的哥哥呼救了。
只见他根本没看我,而是望向窗外。没有任何建筑物遮蔽、视野意外地好的窗外。
他随手翻出一张符,看着窗外道:「等等不管你看见了什麽,都别过来,也别逃跑,若是真的害怕就转过身去,当作什麽都没发生。」
害怕……?说真的,我已经分不出我的从前、那些一般人不会遇到的事,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到底应不应该害怕,我都不知道了。
他偏过头看了看我,笑着道:「不过如果是你……,应该不会……。」
他的那句话我听得很模糊,因为他的笑,很美。
学长回过头去,面向那扇窗,周身隐隐围绕着不自然的气流。他轻轻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的符咒发出银白色的光芒。
刹!一阵寒风从窗外刮来,冻结整个房间的空气,但无论它们怎麽肆虐,终点却都是那张泛着白光的符。
刷!那人将符咒甩出,定在半空中,寒风夹带的雪花使那张符变成一团银白。随即他周身的气流大盛,长发翻飞,冰雪周旋,和他的名字──仲夏,形成微妙的对比。
气流带着他的身体浮在空中,他双手在空中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弧度,最後凝成剑指,停在胸前。
如果说世上真有神仙,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忽然,他睁开双眼,那团雪球炸开,变成点点碎片洒进屋子,却在碰到建筑物时消逝无踪。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心底浮现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我好像见过他。
但我却怎麽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到的。
「呵呵,难道是看傻了?」当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只见老哥正和我面对面,满脸戏谑地笑着。
场景还是我的房间,老哥身後的学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察觉不出他的情绪。
我的脸瞬间刷红,狼狈地夺门而出。
「小游啊,别跑嘛!看美人看傻并不可耻啊!小游、小游啊!」
我摀上耳朵继续逃。听不见……,我听不见……。
妈妈啊!我没脸再见人啦!